-

加林一出基建工地的大門，便蹺上車子，朝著縣城的方向慢悠悠地騎著。

加林騎著叔父給他買的自行車，他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自從那次看見馬拴騎著嶄新的28型飛鴿牌車子向劉巧珍求婚，他不知想了多少回，啥時纔能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自行車。過去上學時，凡是看見那個學生騎車子，也不管車子爛渾，他都羨慕。小時的夥伴田曉鵬假期一從縣上回來，他就來找加林玩耍，加林以給曉鵬講故事的方式來換學曉鵬車子的機會，他多半在生產隊的場上學車子，有時也在山路上。加林記得他正式騎車子辦事，是拿著學校開的介紹信，騎著賈老師的車子給班上買《**選集》第五卷。自從他和巧珍好上以後，外出時，他不知借了巧珍多少回自行車，在縣委工作後有公用自行車。再次回到農村後，每次趕集都要借旁人的自行車，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他的叔父畢竟不是於勒（莫泊桑小說中的人物），是叔父高玉智圓了他的車子夢，現在他就是這個車子的主人了，他好興奮，一騎上車子就像金榜題名後的孟郊，春風得意。

到了縣城，加林推著新車子散漫地走著，這個商店進那個商店出，多半是看看，轉到了紅星五金公司，高加林買了兩桶紅漆和一盤電線，他將兩桶紅漆裝進一個帆布包裡，掛在車子頭上，電線往車子後座上一夾。

這一年多來，加林多次進縣城，他把臉都抹了下來，他就把自己看作是過去的四類分子（地富反壞

即：地主分子、富農分子、反革命分子、壞分子）那樣，夾著尾巴做人，偌大個縣城，他究竟能認識幾個人，又有幾個人能認識他，他也就慢慢地習以為常了。再說現在的人一切都向“錢”看，都在考慮著自家的柴米油鹽，隻要自家的鍋灶煙囪能冒煙，誰還管你彆人的晌午端！

買完東西的高加林推著車子在縣城轉悠，畢竟今天這也算是公差，因而他感覺此時的心情和前些年采訪時並冇有什麼兩樣。加林一看手腕上的電子錶，時間還早著呢。加林推著車子站在路邊的電線杆旁尋思著到底是看一場電影還是去書店逛逛，他猶豫了起來。

“噢，是加林啊！”突然大老遠傳來了一句熟悉的聲音，加林猛一轉身，正是馬戰勝從東街騎車子過來了。

加林一乍，但他很快地又平靜了下來，事到如今，他還能計較和馬戰勝的恩怨嗎？

加林掉過車頭便向馬戰勝迎去，馬戰勝下了車子，加林稍帶主動地說道，“馬哥，你這向可好！”加林說著，看著馬戰勝撐好車子，他便向馬戰勝遞煙，馬戰勝點頭微笑了一下，接煙，加林靦腆地舉了打火機，“兄弟不仁，本來就欠情，現在卻連累你也為我帶了災，兄弟還真有點無地自容。”加林顯出了一副歉疚的樣子。馬戰勝吸了一口煙，他很己常地拍了一下加林的肩膀，解嘲地說道，“加林兄弟，你不要有啥想法。我目前就是這個樣子，早都想通了，躺下來和站起來一般高。不過嗎，乾些具體事情，心裡倒也踏實點。過去在機關，除了檢查工作，就是喝茶看報紙，淨養些怪毛病。現如今在待青辦工作，一天忙個不停點點，工商、稅務、街道辦、工廠、車間都是咱去的地方。”馬戰勝說著便拉了一下加林的手，“走，前邊不遠就是待青辦，冇有閒人。”

馬戰勝前麵騎著，加林後邊跟著，不一會兩人就來到了待青辦。

車子門口一放，馬戰勝開了門，加林跟了進去，待青辦就是原先的機關幼兒園。

兩人坐定後，同時點菸。一會兒，兩個煙囪突突，“馬哥，兄弟這臭名已經是婦幼皆知了，現在我也慣了，死豬不怕開水燙麼，四人幫哖還不活了。”加林說著，眼淚差一點就下來了。

馬戰勝看著加林那極不自然地的麵孔，有點傷心地說道，“加林噢，這段時間，不瞞你說，哥一靜下心來，想的最多的還是你，就可憐個你。那年高明樓和趙書記給我出了難題，我心裡有矛盾，幾天都冇有好好睡覺，你給我幫了多少忙，給咱寫了多少材料，這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也知道，這官高一品壓死人，我不忍心，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從那以後，總感覺對不住你，去了縣勞動局後，手裡有點權，再說還有你二爸這層關係，我倒腳換手，請人吃飯，讓你以工代乾。那時，我就想憑你的本事，能乾個宣傳部長。你這一回去，工作冇了。從哪裡再能找到這麼好的工作呢？上一次我和老景也談起了你的情況。他也感到很惋惜，他說可惜這麼好的小夥了。他也希望你能振作起來。唉！”馬戰勝長歎了一口氣，吸了一口煙，接著語氣一轉，“再說天無絕人之路麼？我相信以後會有轉機的，你也不要過於悲觀。”

加林一邊吸菸，一邊聽馬戰勝說道，他還不時地點一下頭。

“加林，你知道不？”馬戰勝突然臉上露出喜色，“上次我去地區開會，還和你二爸見了一麵，他請我吃了一頓飯。他說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團結一致向前看麼。他還安慰我一定要相信黨、相信組織，放下包袱。在任何單位任何地方都是為黨在工作，為人民在做事，作為一名**員，要始終堅持把黨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要被私心雜念衝昏頭腦。”

馬戰勝問加林有什麼打算，加林隨便說了一句，“先把經濟搞上去再說！”

到了午飯時間，兩人在附近的秦風飯店吃了一頓便飯。餐桌上，兩瓶小香檳，一盤素拚，一盤羊雜，斤半扁食（餃子）。

兩人邊吃邊聊，吃完後，兩人為買單爭得麵紅耳赤，最後還是馬戰勝結了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