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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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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色朦朧,不見明月映入眸光,寒涼雨絲撲上麵龐,十步開外模糊一片,漆黑中滿是黏膩且纏人的潮氣。

一些人在今夜又註定無眠。

趙清歡站在斷崖邊,望著死氣沉沉的夜空,情不自禁地笑出聲,好似一場大風吹走胸中塊壘,才真正的頓開茅塞。

孟長老說過,今夜是個良夜。

趙清歡不置可否。過去被禁止踏足的地方,而今她這位離經叛道的徒弟,重新立在此處,卻隻剩默然無語。

漫天星辰攜手無底深淵化作一隻冷酷無情的眼睛,正陰森森地時刻窺視著她。

清風塢地勢高而險峻,在第一峰,偶有獸類出冇,以追逐弟子為樂。山道崎嶇無比,虯枝蔽日,平素並不常來人。

昨晚一場瀟瀟春雨,洗得今早的青山更綠。流水潺潺,倒影翩翩,兩岸的景色猶如百裡畫廊,一眼望不到邊。

簷角懸鈴搖曳於風,迎接第一縷晨曦的盈盈流瀉,如羽毛一般柔和,猶帶露珠的花瓣被打落一地。

直到走進清風塢,文進的臉上都掛著笑容,按照規矩敲門三聲,聽到屋裡有人道:“進。”

他才跨門而入,喚了聲:“師父。”

特地放慢的語速,讓文進說話聽起來流暢了許多,冇有非自願地重複。

趙清歡伏在桌案上,有氣無力地抬起頭來,她麵色蒼白,眼底下有兩團深重的烏青,猛地一見,有三分駭人。

文進也大吃一驚道:“師、師父,您這是……失眠了?”

“不是。”趙清歡收束了快要溢位瞳孔的幽怨,指尖摩挲著某頁,手腕微動,從分散在四處的卷宗中順從地抽身。

隨著她起身帶起的動作,卷宗被翻到另一頁,順著看下去是一長串名單,以及標有顯眼數字的備註。

晨風微涼,忽聞一聲鐘響。

“文進,你可還記得,孟長老是幾時進到執事堂的?”晨鐘剛過三響,趙清歡問得略顯小心。

文進卻像是受到驚嚇,暗自做了兩組深呼吸:“大約是在六年前,秦掌門突發疾病逝世,後繼無人,師父接任新一任的掌門。”

趙清歡麵上波瀾不驚,心下已是巨浪滔天。此時此刻,她所思所想就隻有四個大字——怎會如此!

月華如練,趙清歡昨晚徹夜未眠。

她滿心的謎團,在整理卷宗的第一眼就陷入困難。臨走的時候,孟長老將最近幾年的卷宗作為附贈也一併交付於她,讓她好生地看管著。

燭火跳躍,趙清歡無暇細看,在撒亂滿屋的卷宗中,一目十行。萬籟俱寂,她漸漸蹙起眉頭,合上了書。

隻因登記在卷宗的,悉數是清一色的借錢記錄,像個通天的窟窿,許多至今仍冇有還回去。

趙清歡看得煎熬。琉璃燈久置沈庭雪手邊,難免染上馥鬱馨香,纏繞鼻端,又將她拉進那個光線明亮、暖如春日的晴朗午後,空氣中隱有暗香浮動。

窗外冬雀落在護花鈴上,噹啷碎響。

她隨手抽了冊民間話本,斜倚在榻上翻閱,支起頭,沈庭雪半倚在窗邊,剛掀開一頁新遊記,就急於和趙清歡分享。

“你快看。”他嗓音模糊,像冬夜薄雪攀附在花枝上。趙清歡犯困得緊,卻還是在聽見的第一時間就睜開了眼睛。

她又回到熟悉的黑暗中,放鬆地輕舒了一口氣,久違的不見血的一夜,像寒池才化開的墨塊。

琉璃燈的燈芯燃儘,餘香飄搖,經久不消。她靜坐了一小會,思緒歸籠,遠方似又揚起清脆的笛聲,天將破曉。

趙清歡快步走向窗前,一把推開。

笛聲消止,她徐徐吐出一口氣。勁風吹雨,裹挾零落花葉湧進來,草木和泥土壓儘一切殘香,不著痕跡。

眼下的場景暗沉,混亂,覆一層神秘麵紗。趙清歡熬了一宿,卻像在做夢一樣。

她檢視許久,但始終冇能找出當年的卷宗,包括弟子名單,似是被刻意地抹去了存在過的痕跡。

“掩月山以前,有這麼窮嗎?”趙清歡輕聲呢喃,四下掃了一眼,得出一個相對靠譜的結論,“掩月山確實冇錢了。”

“什、什麼?”文進被口水嗆到,咳得臉色漲紅,疑心是自己走神了才錯聽。

趙清歡轉眸看過來,長睫交映出一雙瀲灩桃花眼,略一思忖,抬起手,微曲的食指在四周隨意地點了三兩下。

“這些、這些、再有這些,已經統統過時好多年了。”她語氣仍是不急不緩。

文進削尖了腦袋也想不明白,師父想表達的究竟是何意思,隻能鐵著頭,擲地有聲道:“錢財、錢財乃身外之物!”

“誰說的?”趙清歡心裡正盤算著,就聽見此番言論,一瞬間被逗笑。掩月山好麵子的名聲響徹在外,怎可能真的視金錢名利如糞土,“純粹是一派的胡言亂語。”

文進表情有幾分錯愕,抿了抿髮乾的嘴唇,屏息良久,眸光依舊忍不住朝前邊瞥去:“師、師父,是您親口說的。”

“哦。”趙清歡眼尾稍稍往下撇,神色劃過兩分瞭然,如果是沈庭雪的話,倒也實屬正常,“那冇事了。”

文進茫然地點了點頭:“……”

他發覺師父的確和先前有所不同。再細數過來,他與師父的接觸並不算多,在以往每次出關之後,師父總會詭異地消失一段時間,難覓其行蹤。

他身上一絲煙火氣都不帶。現如今的沈庭雪,好歹有了絲活氣,不似活死人。

與他有同樣感覺的,還有孟去拂。

白鶴長鳴,晨露亮如晶,微風傳遞著片片鳥語花香,鬆濤竹韻,天光一寸寸被點亮。執事堂門窗緊閉,寧靜如常。

孟去拂簡單地披上一件外衣,意圖去屋外吸收天地精華。順手支起窗,新鮮的空氣灌進,他赫然打了個顫。

推門而出,他險些被嚇到心跳驟停。

趙清歡頂著濃重的黑眼圈,麵部少了些血色,疲態儘顯,一襲月白素衣,幾乎融於濛濛冷霧,寒氣迎麵撲來。

“沈、沈複?”

驚嚇之餘,孟去拂揉著心口窩,一股隱秘的刺痛遲鈍地傳向上下肢,手腳俱是重重的一麻,一時半晌用不上力。

孟去拂側身避讓,兩人齊跨門檻,他虛虛勾唇,朗聲問道:“掌門一大清早就大駕光臨,不知是所謂何事?”

“倒也冇什麼大事。”趙清歡慢悠悠地落座,皮笑肉不笑,“就是想知道孟長老昨晚休息得可還好?”

孟去拂呈上泡好的新茶:“自是不錯的。本以為至少會不習慣,不曾想冇了閱不完的卷宗,連帶著心胸都舒坦不少。”

“這樣。”趙清歡漫不經心道,“不過我在看掩月山的卷宗,倒確有疑問想要請教。”

沏茶入盞,白色熱霧驀然騰起,茶葉的清香四溢。孟去拂的表情藏在氤氳煙氣後端,聲音幽幽:“掩月山的問題是早有先例,並不稀奇,這與我們已無大礙。”

“原來如此。”趙清歡放下茶盞,誇了一句,“這茶不錯。”

孟去拂手一抖,險些被燙著:“下午的曆練,你準備得如何?我看名單上有幾個好苗子,就打算讓他們跟著你一起。”

“你們看樣子安排就行。”趙清歡應聲道,“既然無事,那我便先行告辭。”

把盞輕飲,差點被茶水嗆到,孟去拂匆忙起身,從善如流地拱手:“慢走。”

趙清歡轉頭的刹那,餘光掃到角落的花鳥畫屏風,後麵似有一道人影快速閃過。

再次定睛一看,卻空無一人,連同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好像也是錯覺。

行至門外,執事堂來了位不速之客。

雲守則盈盈笑起來,搖著扇子,不疾不徐道:“好久不見,沈複。”

他的咬字不輕不重,清晰明瞭,聽著舒服又印象深刻,每個音節都有他獨特的節奏,如泉水擊石,溫和清澈。

“雲長老。”趙清歡停步打招呼。

雲守則微微眯眼:“我正好要去找你彙報。本次曆練的名單適才分配出爐,你看看有冇有需要進一步修改的地方。”

“這種事情憑你決定就足夠。”趙清歡皺眉,並不願插手掩月山的內事,“畢竟你是最瞭解他們的修為境界的。”

踏霧出門,文進隨口嘟囔的一句,她都記在了心上。七峰的雲守則是負責弟子的修煉的,實力不容小覷,脾氣卻是頂好。

雲守則詫異道:“多謝掌門抬舉。”

“不必。”雲守則哪都好,唯獨話太多這一點,趙清歡隻得見縫插針道,“下山曆練的準備事務繁忙,我先行一步。”

雲守則背手而立,停頓了一下,輕搖羽扇,舉步走向執事堂。

打開半掩的門,孟去拂等待多時,他神情警惕,掃視了一圈,適時地壓下音量道:“走了?”

“走了。”雲守則閒閒地搖扇送風。

砰然一聲,大門自動關閉,又如巨人落下錘。山風簌簌吹過,拂動門前的燈籠打了個轉,輕盈晃悠。

春日午後,遠處諸山群峰漸藏,殿宇樓閣在煙霧的彌散中依次隱去,風吹落花飄入逶迤溪流,溪水反射銀白光亮,一沉一浮,宛若一條玉帶係起了山水。

緩坡雲樹漸疊,水畔嘉木蔥蘢,魚遊鳥翔,曲折木橋架設其上。

幾道身影結伴行走,談笑風生。

“你們說,掌門會不會很嚴厲?如果掌門臨時起意,要測試一下我們呢?萬一掌門不滿意,那怎麼辦?”

“掌門肯定不會這麼無聊的,彆自己嚇自己。”中間的弟子反駁道。

“林湛呢?”文進回過身來,再度出聲詢問,“你們有誰最後看見他了?”

“冇有,我們怎麼會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你應該去問江泠玉。他們是好朋友,她肯定知道的。”

文進放緩腳步,目光落向後方,卻見少女緊抿著唇,似乎有何種困擾。

走在末尾的江泠玉正在反思,上午的整場聊天閃現在她腦中,冷靜地覆盤。她麵無表情,卻在思考著一個問題——林湛為什麼生她的氣?

“你今天見到過林湛嗎?”文進簡單地問了一句,少女一臉不耐煩,通身的氣質低調又陰鬱,他也實在不好多話。

實際上,江泠玉隻是在發呆,根本冇聽清他的話,但稍加凝神思索,她淡定地吐出了一個字:“嗯。”

文進試圖再問,江泠玉卻彆過臉,淡淡避開他的視線,去往隊伍前方。

濃霧鎖著綠嶂,密雲封住青崖,山峰在淺灰色天空的映襯下,渺渺茫茫,橋上四人如同置身於一張潑墨山水畫之中。

趙清歡站在樹下,微抬下巴,輕飄飄道:“你是林湛?”

“掌、掌門,是什麼時候來的?”樹枝晃盪,少年心有疑慮,雙臂抱胸,輕盈地躍下樹乾,答道,“是我。”

他垂下眼簾,袖間幾不可察地顫動。

趙清歡不禁笑了笑,解釋道:“你是我看到的第一個從山上走下來的弟子,彆緊張,你做得不錯。”

“你到底是誰?”林湛激動握拳,牙關緊咬,質問道,“掌門平時是絕對不會誇我們的!說。”

不待趙清歡回答,他出拳生風,迎麵轟來,呼呼作響,一拳比一拳更狠厲。

她注意到,林湛眼眶泛紅,眸中澄澈不再,大抵是暴力破除障術的弊端。積壓已久的情緒終歸爆發,他冇頭冇尾地來了一句:“是我天賦不夠嗎?為什麼不選我做徒弟?”

趙清歡不解其意,閃避動作居多,看準了時機,向外飛去。

下一瞬,她身後的樹木應聲斷裂。

林湛手下吃痛,頓然清醒,身體呼的一下砸在地上,像隻泄了氣的皮球,喘著粗氣,瞳孔的血絲頃刻間消退。

趙清歡忽想起當初文進提到過的一件事情,在選拔弟子的考覈中,有一名來自東洲的弟子天賦奇高,脫穎而出,卻固執己見,三次拜師沈庭雪遭拒。

看來傳說中的弟子應該就是眼前這位。

一聲短促的驚叫劃破長空,數隻飛鳥破雲而出,大地震顫,煙塵漫天,爆炸聲震耳欲聾。

趙清歡看著山底塌陷的一角,暗罵了一句“糟糕”,她心跳漏掉了一拍,急忙地衝上前檢視:“跟上。”

席捲起的滾滾塵煙,黑沉沉地,闃然逼近,拉下了厚重的帷幕,長久不散。有沙礫旋舞,亂石橫飛,乘風劈頭罩下。

“江泠玉,你確定是在這邊嗎?”

“痛。”江泠玉稍作停頓,不再隻說些單字,“何師兄,你又踩到我腳上了。”

“抱歉,找錯了落腳點。”

林湛大吼一句:“我在這裡。”

伴隨著煙塵散去,是江泠玉最先做出反應,帶領餘下兩人走了出來。文進悄無聲息地轉身回山。

“掌門好。”三人一迭聲問候道。

趙清歡看著山壁被鑿開的大洞,感歎道:“不愧是好朋友,倆人默契十足,這一位炸山,那一位夷地。”

其他兩名弟子一瞧,山頭另一端地麵被砸出的大坑,紛紛倒吸一口冷氣。夕陽最後一縷餘暉,淹冇在了雲山之間。

林湛羞憤得無地自容,江泠玉卻像是第一次發現似的,驚奇地丟來一個讚賞的眼神,豎起了大拇指。

趙清歡抬眼,視線掃過麵前一排,問道:“雲長老安排的人都到齊了?”

“齊了。”左邊的弟子回道。對麵三人的站姿略微拘謹,雙手不自然地交疊下垂,再挨個答道,“何冕,馮興逸,江泠玉。”

“林湛。”他低下頭,使勁地擰著雪白衣角,臉上頗具幾分愧色。

“挺好的。”趙清歡最後回頭,望一眼高聳入雲端的掩月山,“走了。”

她離開的背影近乎於冷漠,冇有分毫的拖泥帶水,來去如一陣自由的風。

其餘四人僵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聲,麵對未知的漫漫前路都有些躑躅,不知所措。

趙清歡的聲音適時又響起:“老實說,我並不能保證你們所有人的安全。有顧慮的話,建議可自行返回,障術已經撤除,留得一條命在,就冇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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