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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晴空萬裡,無雲。
城外驛站處,一匹汗血寶馬朝著京都城方向馳來,譬如一道閃電,頃刻間穿過了宣武大門。
紫衣監李德已候在宮門口多時,長長的宣武大道轉角儘頭,很快便出現了一道影子。
“籲”
馬停了下來,黑金色的身影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李德趕忙迎上前去,先自個兒牽住韁繩,見馬穩當著,這才鬆手遞給一旁的仆從。
守宮門的綠衣監見了,不免暗暗咂舌。
要知道這李德李公公可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從來隻有彆人向他低頭賠笑,極少見他替彆人鞍前馬後。
那馬上的公子,到底是何等貴胄?
綠衣監內多是年紀輕、性子急的太監,他們按耐不住好奇,紛紛抬頭窺覷起來。
秦六就是其中一個。
那公子身形極為欣長,錦衣玉帶,夭矯不群,墨色長袍袖口鑲繡金絲滾邊,腰間佩青柄寒劍,矜貴中透出一絲肅殺之氣,不似平常世家公子。
棱角分明,俊美絕倫,頭髮束於嵌玉銀冠,因路途跋涉,一縷黑髮落於耳旁,略顯風流姿態。
正待秦六細看之時,卻撞進了一雙狹長淩厲的眸子裡。
那眼中的寒意,嚇得秦六等人冷汗陣陣、腿軟心悸。
幸好,貴人隻是輕掃而過,未對他們加以懲處。
秦六死死低下頭來,再也不敢隨意張望。
“哎呦,世子爺呐,您可算是回來了。”
李德說著說著,抹了把眼淚,竟要俯身去行禮,但他還冇來得及彎下腰,就被對方一把攔住:
“李公公,這可使不得,咱們邊走邊說吧。”
“哎哎,好好。”
少年的手掌一層厚繭,臂膀堅硬,氣力非尋常人所能拗掙。
李德隻好作罷,同對方一道往紫宸殿走去。
直到二人身影遠去,耳旁不聞腳步聲,眾綠衣太監纔敢鬆泛活動起來。
秦六也跟著挪了挪步子,腿部已然僵硬,好一會兒終於有了知覺,他忍不住向旁邊年長的太監打聽起來:
“張公公,那到底是哪位世子呀?李公公待他竟如此不同?”
“那是安勤王世子。”
“什麼?安勤王…世子?不是說世子是個……紈絝公子麼?怎麼和傳聞裡一點也不像。”
彆說是隻聽過傳聞的秦六,就連在宮中經營多年的張成,時隔五年再次見到世子,也屬實很難相信。
三年前那個提酒夜歸的浪蕩世子爺,如今倒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似利刃出鞘,令人心驚呐。
若非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和李德不同尋常的反應,他哪敢確定那是世子度衍。
安勤王世子度衍可是宮中,不,是京中的一大傳奇。
他出身顯赫,父親為將軍王,戰功赫赫備受恩寵,幼時隨父進宮時,也不知怎的合了今上的眼緣,從此便被留在宮中,和太子一同被皇後撫育長大,與今上情同父子。
他的事蹟,讓京都嘴皮子最溜的說書人來,那也是三天三夜都講不完,什麼眠花宿柳、千金博笑,在這位跟前,那都壓根不夠看。
“這就是那位世子爺?他怎麼突然回來了?”
“當年的那些事情風頭早都過了,他如今可是戰功赫赫的戍邊將軍,和當年可不一樣,真真是盛寵。”
“噓,千萬彆再說了。這位的事情,你們也敢議論,嫌自己命長啊。”
眾人紛紛噤聲。
畢竟,這位世子爺可是敢調戲繼母、毒殺親弟的狠戾之人。
就算事情暴露,他卻連一根頭髮絲都冇事,反而自請邊關逍遙快活去了。
度衍並不知道自己又一次成為了宮人的談資。
他隻覺察到身旁李公公走得吃力,便暗中放緩了步伐。
李德作為皇上身邊的太監,也不是粗心之人,所以行走一慢,他就反應過來,對方是為著體諒自己。
世子爺雖然看著麵冷,但良善之心,還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呐。
李德感慨之餘,忍不住老淚縱橫。
“德叔,怎麼又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麼?”度衍有些無奈,停下來掏出帕子遞給李德。
李德是又哭又笑,哽咽道:“高興,老奴是高興啊,您這一回來,萬歲爺的心可是大安了。”
遊廊儘頭,宮殿坐落於山水環繞處,琉璃瓦重,飛簷殿頂,雕龍雙須飛動,鮮活得欲騰空飛去。
不遠處的大殿青石玉階,麵闊九間,皆金龍神獸作飾,天子之氣浩然天地,額匾高懸,書曰:“紫宸殿”。
此乃天子召見近臣之地。
殿內。
“臣度衍恭請聖安。”
平元帝不說話,隻細細打量著度衍。
平元十六年至今,一晃,五載光陰逝去,當年帶傷跪在自己麵前,倔強著不肯低頭認錯的少年郎,如今已長成頂天立地的將軍模樣。
平元帝脫口而出:“起來吧。高了黑了瘦了,不錯!有你父王當年的架勢。”
度衍神色平靜:“謝陛下。陛下謬讚了,安勤王威名赫赫,臣拍馬不及。”
“安勤王“這三字接的,著實有些生硬。
這話一出,場上眾人纔想起,這孩子和他父王的關係是極為尷尬。
一旁的李德趕緊上前來,打了個圓場,換個話題:“世子爺去了邊關後,陛下不是總唸叨著,冇人對弈了麼?
世子爺這回不光人回來了,還專門捎來一套裱錦棋具,那棋子還是藍綠二色的,十分稀奇呢。
不如,允老奴把棋具取來,陛下與世子對弈一番?”
“好!來,玄玉,陪朕下一盤棋。”
……
這一下便是大半日。
最終,藍子呈大龍之勢,將綠子絞殺其中。
平元帝端起茶杯,一飲而儘,問道:“什麼時辰了?”
李德趁著添茶的工夫,婉轉提醒:“回陛下,快申時了,皇後那邊已差人來了好幾躺,請皇上和世子爺一道去用膳。”
經此提醒,平元帝才覺腹中饑餓:“玄玉,走,一道去見見皇後。你征戰沙場之時,她為你還專門去安和寺求了枚平安符呢。”
……
待度衍出宮之時,已是入夜。
天階夜色涼如水,不知何時,下起了微雨,水滴砸落在低窪處,暈開一圈漣漪。
宮門口外,安勤王府馬車正停在那裡。
一仆從擋在度衍的馬前,行禮後方纔開口道:“世子爺,小的是安勤王府上的人,是奉王爺之意,來接世子爺回府的。車駕均已備好,請世子爺賞臉。”
“勞煩轉告安勤王,卑職公務在身,奉陛下、娘娘旨意,要前往安和寺還願,恕不能前往府上拜訪了。”
一說完,那匹青棕色寶馬便冇入夜色裡,再也不見蹤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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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勤王府。
“什麼?他真敢這麼說?這個逆子,是要氣死我才肯罷休!”
仆從嚇得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王爺,千萬彆動氣,世子爺畢竟是有公務……”
“大半夜去寺廟還願,這算哪門子公務。這逆子,如今仗著有了點小功小勞,便愈發猖狂,比之前更可惡!”
接風宴的一桌珍味佳肴,儘數被掃落在地。
安勤王氣極,道:
“你,帶上三十、不、一百府兵,明天一早就上山,把安和寺圍了,去將那個逆子給我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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