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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99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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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

高一上開學,軍訓基地,我和晁鳴是隊伍前後排,我在前,他在後。那時候我們還冇有被安排在一個宿舍裏,我住417,他住415,隔壁。

晁鳴說站軍姿的時候他能看見我帽子下麵露出後髮際線的尖,他說他想摸摸看。休息的時候我讓他摸了,晁鳴說像老鼠尾巴,我說這是不正宗的美人尖。我們聊得好熟,雖然不在一個宿舍,卻乾什麽都要一起。

那時候男生們最喜歡一大堆人烏泱地去小澡堂沖涼,或是去食堂吃飯。但洗澡的時候總是我和晁鳴擠在一個噴頭下,吃飯的時候總是我和晁鳴坐的麵對麵。晁鳴和每個人都玩得好,他很討所有人喜歡,男的女的。雖然我們兩個被融化鑲嵌在一個小團體裏,可是我覺得似乎隻有我和晁鳴更親密。

因為隻有我可以把晁鳴餛飩麵裏的青菜夾到自己碗裏吃掉,隻有我可以在沖澡的時候從晁鳴的手心裏搶走一些高級香波塗在自己頭髮上,能和他分一塊饅頭,和他擁有相同的味道。毫無理由的優越感,我沾沾自喜。

軍訓結束回到學校。男生的友誼本就建立得極快,更何況我和晁鳴上下鋪且同桌,再冇有更巧的緣讓我們碰到。

那時候的我是想帶牙套的,因為在我右側上齒有兩顆牙擠在另一顆虎牙旁邊,連帶門牙也有點歪。

“是不是特別醜。”我對著從劉好那裏借來的小鏡子看自己的牙。

“反正不好看,”晁鳴坐得筆直,正在做小測的卷子,“下回再溜出去的時候帶你去診所整整。”

我聞言把鏡子收起來,臉往晁鳴那邊湊,下巴壓在他手邊的一塊橡皮上。這橡皮其實不是晁鳴的,是我的,第一次月考的時候晁鳴冇橡皮,我就把自己的切成兩半分給他。我往晁鳴寫的題上瞄,那道稀奇古怪的集合大題答案我倆寫的不一樣。

“這兒,”我指出我們分歧的一步,“你解錯了。”

晁鳴挑眉,嘴角掀起來要說什麽卻又冇說。他在旁邊迅速驗算了一遍,最後露出得意釋然的笑。

“我冇錯。”

“啊?”

“來,我給你講。”

晁鳴拉我更近了,頭挨著頭和我講題。我認為自己應該盯著那道題看的,可晁鳴的睫毛比那些字母和數更急迫地跳進我的視線。我聽到“空集”“大於小於”,鼻子裏卻儘是晁鳴身上的味道,洗髮香波和皂角。

偷偷,用目光抓晁鳴的側臉。

“所以,答案是正負二又三分之根號十五。”晁鳴說。

偷偷,把目光收回來,點頭。

晁鳴身上永遠是那種好聞香波的味道。其實我後媽許朵朵也用洗髮香波,那時候這東西還挺貴,可那瓶香波就像她本人一樣,同樣廉價與劣質,我一點也不喜歡那種刺鼻的香。

晁鳴打完籃球後味道就更好聞,淡香混著汗的硬氣,像在電影裏看到的出入高貴的紳士,卻又莫名其妙色情極了。我有時候告訴他說他有一股特別的氣味,他冇承認過,反而說我也有這種味道。

打架、逃課、早戀。少年三部曲。我隻占一樣,晁鳴可全占了。

第一次翹課是我提出來的,我上午聽劉好說晚上在北山公園青年宮有露天電影放映。我們本來有晚自習的,去不了,但好巧不巧,第一節

晚自習還冇結束的時候停電了,就在班長對全班同學說要去辦公室拿蠟燭的時候,我拉上晁鳴的手就跑。

電影的名字是《魂斷藍橋》。

我們趕到,正逢瑪亞和羅伊的第一次約會。

我冇錢,晁鳴就去旁邊的水攤買了半個西瓜和兩支雪糕。一直不知道為什麽,那晚上的蚊子不叮我,總愛往晁鳴身上落,把他咬了好幾個紅彤彤的大包,於是我把自己的校服脫下來罩在晁鳴的胳膊上。

“這讓我怎麽吃西瓜。”他說。

“我餵你,行不行。”我說。

“……”晁鳴正給手腕內側的一個蚊子包壓十字,“操,真癢。”

夏季校服,脫了就什麽都不剩下。我不愛赤膀子,就連平常洗澡後也會穿上我爸給我的大背心,可現在我隻能把上身往晁鳴身後縮,然後用水攤送的塑料小勺挖西瓜吃。

我一口,晁鳴一口。

同一個勺子。

男生,冇那麽在乎這個。

雪糕和西瓜的汁水延著我舉著的小臂往下淌,一開始我冇理,還在和晁鳴討論演員和劇情。

“費雯麗,漂亮。”晁鳴說。

“羅伯特泰勒好帥。”我說。

“你胳膊上沾有東西,小心一會螞蟻過來吃你。”他指著我的小臂。

我就把那胳膊往晁鳴身上蹭,乾了,粘著校服。晁鳴見了又笑,“小傻逼,這他媽你的衣服。”

第二次翹課就是晁鳴帶我去戴牙套。操場西側的大鐵門不知道被誰割開一個足夠一人進出的小口,因為是照著鐵門骨架劃的,平常根本發現不了。晁鳴讓我先出去,然後自己再出去。這比翻牆輕鬆多了,我記得我那年生日還許了“西門笑口常開”的願望。

那家牙科診所是晁鳴的叔叔開的,規模很大,設備也先進。我躺在“手術床”上,眼巴巴盯著大夫用針管吸麻藥。

“晁鳴,我是真怕。”

晁鳴笑,晁鳴總是笑。我從躺著的角度去看晁鳴,他笑的時候會和生氣、質疑一樣高挑眉峰。平常的晁鳴是個乖乖的好學生,可隻要眉毛動起來就脫胎換骨,變成裂了的七月石榴,開口,裏麵儘是是頑劣的籽。

“不怕嗷,”晁鳴搬板凳坐到床邊,離我很近的位置,“大夫說先把左邊那顆拔了,再給你上金屬托槽。”

醫生打開手術燈,“咣”的一下,我隻感覺整個太陽壓在自己臉上,我就又側過頭看晁鳴,印在視網膜上的巨大的圓冇有徹底消失,所以晁鳴看起來金光閃閃,很像勾不出邊的太陽。

那是我和晁鳴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夏天,空氣是黏的和甜的,有西瓜、牙科診所和死在草地裏昆蟲的密實香味。彗星劃過雨會留下紋路,太陽高聳,光像黑色泡沫一樣吞灑人體。我和他是暴曬於中午的矢車菊的雛,是守護世界的所有氣候,能寫出最靚麗的作文,也能解出最調皮的理科題目。

晁鳴在我被注射麻藥之前把玩我的頭髮。先捲到食指上,再用大拇指的指腹揉搓,他的手往上,直到五根手指都插進我的髮根,輕輕摩擦。我一點也不捨得動,甚至不捨得呼吸,隻靜默感受晁鳴的指尖和我頭皮產生的靜電和一種蔓延到腳趾尖的酥。

我想尿尿。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那是我稚嫩少男時代,第一次的,性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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