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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瓷香爐檀香嫋嫋，案上筆墨紙硯整齊擺放，蘇念青迅速四周環顧一番，所幸四下無人。
她走近案前，上麵鋪陳字帖若乾。
筆法蒼勁有力，長波大撇，提頓起伏，一波三折，氣韻十足。
她不由得感歎:“太子的字倒挺好看的。”
案旁筆硯壓有書信一封，她迅速掃視一眼。
信件並無署名，言道梅苑出事，羽林衛認定梅苑主人與逆黨勾結，已將梅苑所有人下獄，同時查出逆黨來自一個叫“天衣樓”的暗殺組織，而天衣樓的人見梅苑人去樓空便藏身於此。
這個天衣樓喚起了蘇念青的前世記憶，她當時被梁恒從獄中撈出，成為他的死士，安排執行的第一項任務便是去梅苑剷除天衣樓。事後天衣樓被梁恒給一鍋端了，從此人間蒸發。
”羽林衛在父皇縱容下越發放肆，竟將梅苑的人全部下獄，正好讓那群逆黨躲在裡麵。孤要親自帶人前往梅苑，在羽林衛動手之前剷除那群逆黨，你下去準備一下。”屋外一道聲音忽然傳來。
蘇念青心中一驚，她想躲起，可這書房空蕩，已無處可躲。
“你是何人？”一道男子冰冷的聲音響起。
蘇念青立即走上前跪下，垂首道:“奴，名喚念奴。”
大胤朝，入奴者皆去姓名，由主人賜名。有些受優待的奴可隨主人姓，但李為國姓，蘇念青既入東宮，便被命名念奴。
她並未抬頭，視之所及，隻看得到對方玄袍下的一雙黑金絲攢珠緞鞋，如芒刺背。
“原來是你，”李鶴得知私闖入殿的女人是那個罪奴，聲音變得冰冷可怕，如冰錐鋤地，“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冇有孤的允許，竟敢擅闖！”
言語中蘊含著雷霆萬鈞的震怒，更帶著那令人顫栗的殺機。
屋子安靜如滯，落針可聞。
她卻聽到自己的心隆咚作響，如雷在耳。
擅闖之罪，太子一個指令便可要她性命。
她在東宮這幾日聽聞這位太子狠厲涼薄，手下人極其不好伺候。
“奴貿然來此，是想救殿下一命！”蘇念青高聲回覆道。
忽而間，屋內氣氛凝固如冰，靜得令人心驚魂搖。
蘇念青緊咬下唇，一股刺骨的血腥味蘊漫過舌尖。
李鶴並未因她這一番“驚駭”言論變臉，隻是目光稍作柔緩，語氣中充滿傲慢不屑，“你？”
蘇念青鎮定暗吸一口氣:“其實，梅苑遇刺，乃是梅苑與刺客勾結設局，他們的所作所為，皆是想引殿下前去梅苑，刺殺殿下。”
李鶴緊盯著她道:“那你可知梅苑主人是誰？”
蘇念青忽覺心慌不已，她一下子記不起來這梅苑主人是誰，但前世記憶裡的確是與刺客勾結才行刺成功，她緊閉雙眸，搖首低聲道:“不知。”
李鶴重重道：“梅苑為孤的母族王氏私產！”
蘇念青頓時臉色蒼白，驚愕萬分。
但轉念一想，梅苑這類宅子明麵的主人隻會是掛名，背後之人未必是王氏。
蘇念青言詞激動真切道:“奴在梅苑待過兩年，知曉那梅苑內部機關重重，如今既有刺客埋伏，殿下千萬不可貿然前往，十分危險。請殿下三思！”
其實梅苑機關乃內部機密，隻因她多次試圖逃走未果，故熟知一二。
李鶴緩緩走到她麵前。
蘇念青輕輕抬頭，目光見到對方暗蘭色金織錦袖袍下露出的一雙手，白玉細指，似是精心雕琢，竟比女子還要精緻。
李鶴的語氣並不客氣:“你一個罪奴，擅自闖入孤的書房，偷看孤的密信，再捏造這些謊言，你當孤是三歲孩童嗎！”
蘇念青連忙舉起右手做誓，言詞誠摯道:“殿下，奴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任憑殿下處置！”
李鶴神色仍是凜然:“你該知曉，擅闖孤的書房可是死罪。你不要命來這裡，隻是為了說這些？到底為什麼？”
為了什麼？
蘇念青隻覺得諷刺至極。
她不顧性命來此，卻是為了活下去。
與其整日陷入這深宮的勾心鬥角，憂心蓮心等人明裡暗裡的報複，還有那數不儘的未知算計，還不如賭一把。
“自從殿下從梅苑救下奴，奴便對殿下傾心不已。奴憂心殿下安危，故今日拚上性命，亦要為殿下求個安穩。”
“放肆！”李鶴怒斥一聲，疾速走至蘭錡架旁，“唰”一聲，長劍出鞘，伴隨著寒光凜冽，劍身重重打在她的左肩上。
李鶴提劍的手微顫，劍刃削薄如翼，在她的肩頭來回摩擦試探，映照出她緊閉的雙眸。
“你不過一個罪奴，竟如此不知羞恥，敢打孤的主意！”
李鶴手持長劍，劍尖輕輕滑過她的肩胛，突然將她的衣領劃開。
蘇念青頓時身軀一震，身體不由得向後傾斜。
李鶴卻怒意未消，劍尖繼續在她的衣領處遊走，挑開一側衣領。
她左肩的肌膚倏然暴露，一朵梅花形狀的烙印十分醒目。
那是奴隸纔有的印記。
大胤凡貶身為奴者，均需在身上用鐵水烙下這伴隨一生的屈辱印記。
有些奴更悲慘，標記是直接烙在了臉上。當時負責烙印的奴官見她年幼，隻烙在肩頭。
“你叫蘇念青，郢州節度使蘇烈之女，十歲為奴，為奴六年。孤念你身世可憐，許你庇護之所。而你自甘下賤，今日竟試圖染指東宮，妄圖自薦枕蓆，簡直不知廉恥！罪不可恕！”
蘇念青聽完他的話唇色瞬間蒼白:“他調查過自己？”
的確，東宮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進的。
隻是他言下何意？
蘇念青隻覺得天旋地轉，大腦一片混沌。
大胤朝，為奴者豬狗不如。男子可恣意淩辱、唾罵、毆打乃至弑殺。而女子更是身不由己，紅顏摧殘，淪為貴族們床榻玩物，最後惡病纏身，早早香消玉殞。
故他此言，是疑心自己失去貞潔？惡及自己試圖獻身？
“殿下！”蘇念青哽咽大聲道，“奴雖卑賤，亦有尊嚴，為奴六年間，奴寧死不屈。殿下若疑奴的清白，大可請人來驗！”
“你？”李鶴的神色間流露出一絲驚愕。
蘇念青迅速挽起衣領蓋住肩上暴露的肌膚:“奴自知身份卑賤，對殿下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從未有過自薦枕蓆之念！殿下若不信，殺了奴便是，奴絕不認這汙名！”言畢，她已泣不成聲。
李鶴持劍繼續在她頸脖處探去，劍尖挑起她的下顎。
他看清楚了她的臉。
她麵頰淚痕盈盈，嬌嗔橫眉，淚眼朦朧，似水如月，楚楚動人，讓人心生憐憫。
上位者睥睨俯視下，她的委屈苦楚，狼狽不堪，一覽無餘。
他素來冷漠無情，不與女子親近，亦撼於方纔對方一番倔強之辭，又見對方哭的肝腸寸斷，他那冰封已久的心扉有稍許融化。
“你的意思是，孤冤枉你了？”
他自是不可能認錯，但語氣間已有不少緩和。
“奴不敢。”
李鶴將劍放回蘭錡架上，從懷中掏出一塊錦帕，扔到了蘇念青腿上。
“多謝殿下。”蘇念青連忙接過錦帕，上麵赫然繡著一隻鶴。
她雖數年為奴，也還記得些貴女得體舉止。她安靜跪在那裡，輕輕拭淚，伴隨著肩側蝶翼般顫動，頗有些我見猶憐之態。
李鶴竟初次盯著一個女人看了許久。
“起來吧！”李鶴轉過目光。
“多謝殿下，”蘇念青極力止住抽泣，頓了頓又道，“此事詭異，定與羽林衛統領梁恒脫不了關係！”
前世太子遇刺身故，梁恒裡裡外外調查了數月，牽連者數萬人。那幾個月來，官府每日都在抓人，刑場每日都在行刑，長安城血流成河，人心惶惶。
想來也詭異，長安城幾大世家均有波及，反倒梁氏相安無事，事後幾大世家一蹶不振，梁氏日如中天。
蘇念青忽覺前世自己完全陷入了對梁恒的情意陷阱中，太子遇刺身故，他恰好也來了梅苑，事後又是抓人又是剷除刺客，他分明是最大的受益者。以他的慎密心思，這其中難道冇有他的手筆？
李鶴目光如炬盯著她：“梁恒可是父皇如今最信任的人，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蘇念青將自己的猜測和盤托出，太子來梅苑玩賞，梁恒讓天衣樓刺殺太子，事後以梅苑與刺客勾結之名，逮捕梅苑背後的王氏族人，又順勢剷除天衣樓，如此一舉多得。
李鶴似笑非笑盯著她：“你一個奴，不去寫話本可惜了。”
蘇念青知他與梁恒不和，既想贏得他的信任，怎麼也要把梁恒咬死。
“奴發自肺腑之言，也是替殿下安危著想。”
李鶴走近兩步，緊盯著她道：“不知你覺得孤比之梁恒如何？”
蘇念青抬首，對上一雙劍眉星目，肌膚如白玉磨砂，容顏若蒼山之峻，隻覺心跳若兔，麵龐發燙。
她不禁暗歎，這張臉比梁恒更為驚豔絕倫，若是前世得見，也不會為梁恒傾倒深陷。
“殿下是人中龍鳳，是大胤的未來之主，梁恒隻是攀附天子的小人，如何能與殿下相提並論？”她鎮定迎上他的目光一臉認真道。
李鶴滿意頷首，意味深長道:“你為奴多年尚能自保，是孤小覷你了。不過，我東宮，不是誰都可以進的。”
蘇念青聽他語氣，似乎心情已平複。
其實她前世與這位太子並無交集，隻聽聞其人心思難辨，更甚胤帝。
她默唸後半句話，隨後假裝委屈道：“其實奴是被人陷害，纔出此下策，不得不擅闖殿下的書院的。”
李鶴眸光含怒道:“這裡是東宮，誰敢害你？”
蘇念青便將方纔蓮心幾人持利器試圖劃傷她的臉一事和盤托出。
李鶴朝門口走去，大聲道:“藍羽，你進來。”
一位麵容清俊的藍衣少年走了進來。少年名藍羽，便是那日在梅苑拚死護住李鶴的貼身護衛，方纔李鶴便是對他下令。
很快，藍羽將蓮心幾人帶進院內。
蓮心三人一直守在院外，被剛走出書院的藍羽抓了個正著。
李鶴坐於案前，手指摩挲著指上扳指，麵容陰沉如鐵。
“竟敢動私刑？當我東宮是什麼地方？給我將這幾個人拉出去杖刑！趕出東宮！孤再也不要見到這幾個人！”
蓮心三人跪於院中，聽聞此言均嚇得磕頭求饒，很快幾人被侍衛們迅速拖走，隻餘哀嚎聲漸漸隱褪。
李鶴思索片刻又道:“虞姑姑是怎麼管事的？孤看她真的是年紀大了，該回老家了。待孤從梅苑返回，孤不想再見到她！”
蘇念青見證著這一切，她雖得以除去隱患，仍心有餘悸。
從闖入這書院，她便給自己設了一場賭局。
若能得遇李鶴，獲他信任，她便有翻身之機。
若是激怒李鶴，她將采取最極端的計策。
李鶴雖弓馬嫻熟，但非她對手。
她搶劍挾持李鶴，李鶴貴為太子，必定惜命，她定可逃離東宮。
所幸，她賭贏了。
李鶴緊盯著那密通道：“你方纔說，梅苑裡麵有機關？”
“是，殿下。”
“那便由你帶路。你下去準備一下，今晚隨我去梅苑捉拿那群逆黨。”李鶴命令道。
蘇念青本想阻止，但想來前世梁恒正是因為剷除天衣樓立下大功。如今太子急切前往梅苑，便是不想讓梁恒搶了這個功勞。
況且，她還想搞清楚那笛音是怎麼回事。
“奴遵命。”
李鶴又道：“若你立下大功，孤便替你去了奴籍，你便不必自稱奴了。”
“多謝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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