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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玉門不度

魂迷金闕路,望斷玉門關。

今日大寒,玉門關朔風冷冽。

日落於野,殘陽晚照,最後的餘暉穿透層層雲霧,向遠方巍峨的城樓告彆。

百尺城樓,像一個暗夜中走出的巨人,立於曠野,白日裡感受風的方向,日暮時聽胡笳聲聲起。

它不言不語,沉默靜穆,時間在這裡彷彿凝滯,隻是物換星移,楊柳依換了雨雪霏,才恍覺歲月流轉去。

十餘年前的血色荒原換得邊塞安寧,曾經的刀光劍影己無覓處,將士們屯田於此,大周與西域諸國往來互市,當悠悠盪盪的駝鈴聲隨商隊一次次穿過深重的關口,當原本寂寥的天地升起道道炊煙,玉門關也由思婦盼歸處、征人埋骨地,變成了人們口中大將軍衛征的功勳,變成了將士們燕然勒功的榮耀。

今夜,無風無雲,天上隻一輪涼白的月,淒淒然照著夜色中安靜的城牆。

忽而一陣冷風捲起,一棵半人高的枯樹邊一個黑影一閃而逝,在晦暗的夜色中恍如鬼魅遊走,又是一陣冷風流過,這棵枯樹攔腰而斷,斑駁的枯枝在暗夜裡兀自猙獰。

城樓外,某個無人注意的角落,有一段談話暗驚人心。

“少宮主,屬下己按照您的吩咐佈下東南方陣法。”

“少宮主,西南陣法無虞。”

“少宮主,北部生門陣也己佈下。”

……聽得身後眾暗衛來報,立於前方的那人聲音淡漠若冷劍入冰泉,不留餘溫。

“向域外諸國國君傳信,此為祁雲宮暗令,諸國需嚴守此令,不得外傳。”

“倘若發現異動,即刻來報。”

“是,屬下得令。”

那人安靜的看著身邊眾暗衛離去,黑夜中,他的麵容看不真切,隻是微微挑起的眼尾下有一顆黑痣引人注目。

他望著靜謐夜幕下的城樓,淡淡回首,無邊的晦暗夜色在那一瞬間流入他的眼眸,彙成澤波千頃,至深至暗處如午夜時分緩緩流淌的銀河,凝眸處,有舞榭歌台、獨上高樓的闌珊。

他轉身回望遠方,城樓佇立,星火寂寥,玉門關仍處於黎明之前的迢迢黑暗,西南苗疆的聖雪山下亦是如此安靜,但在遙遠的東方,那片名為大周的古老土地,晨光熹微,天宇清明。

那雙承襲於子夜的眼睛中有淺淺波光暈開,他知道,自今夜之後,玉門關十餘載安寧終被打破,水麵之上風平浪靜,水麵之下暗潮洶湧,投石在湖泛起的輕薄漣漪會使得隱匿於暗處的各方勢力蠢蠢欲動,漣漪蕩波瀾,波瀾引風浪,若心懷叵測有意煽風,最終這大浪會沖刷多少無辜的土地,捲走多少無辜的人?

而這一切,由他而始,無論是否出於本心,他必須如此,並且天衣無縫。

冽冽寒風過,腰間環佩作響,他低下頭去看,那是他的玉佩,紋飾古樸,幾筆線條寥寥勾勒繪成人首蛇身,這是上古天神伏羲與女媧,人首依偎蛇身糾纏,冷翠色的玉翡然若碧泉,一自孤山春儘後,朝夏來歸,綠水素湍迴清倒影。

他輕輕執起這枚玉佩,寶玉溫潤,在月光下泠泠清清,執起玉佩的手肌骨分明,月色融了玉光映在手上,讓人想起皖南秋天一場蕭蕭索索的雨。

這玉佩原為一對,另一枚在她身邊,是家族裡世代傳承下來的寶物,兩枚玉佩連起他和她的十餘年光陰,在離彆的年歲裡牽起每一絲跨越千裡的想念。

血緣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相同的血液在他和她的身體裡流淌,他們的眉間隱匿著同樣一朵花,相同的紋路在他們的身上不斷蔓延,他們有著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羈絆。

她出生後,他第一次見她, 小小的人兒在母親懷裡沉沉睡著,他望著那一雙粉嫩的小手握成一團,一抬頭卻看到一雙與他相似又不相同的眼睛,黑白分明,純粹乾淨,冇有任何情緒,隻是那樣定定的瞧著他。

那時他想,這便是他的妹妹,像畫中的摩合羅,那麼可愛。

他一首瞧她,冇有注意到身後的母親望向他們兄妹的目光,沉沉欲墜,像是山雨欲來的夜,層層雲霧後藏滿了掙紮與無望,以及難以明辨的哀憐。

他看著這粉嫩嫩的小孩子,心上歡喜,回頭問母親她的名字,那時母親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怕驚擾了懷中複又沉沉睡去的女兒,又像是祁雲宮外薄薄月色的飄忽朦朧。

“賀蘭致,暄淨有殊致,她會是一個很好的孩子。”

母親望著窗外天野,笑容輕淺,眼底有他看不懂的情緒。

“你這麼喜歡,不如給她取一個小字。”

他思索片刻,望著母親緩緩開口,“朝朝,她會喜歡嗎?”

母親回頭看他,聽他繼續解釋道:“朝暮芳時,父親告訴我,這是祝心愛之人長樂之意。”

他瞧不真切,隻記得那時母親眼裡光影一瞬明滅,似主人強自隱忍心頭悸動,聲音卻微微顫栗:“朝暮芳時歇,珍重好花天,終究還是逃不過這命定的孽緣。”

那是他並不明白,也無心去明白,這說不清道不明卻令母親沉痛掙紮的一切故事。

“也罷,”他聽見母親的聲音清楚而堅定,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若知道這是你為她取的名字,應該會喜歡。

阿牧,你要記得,朝朝是你的妹妹,你們是祁雲宮的孩子,就該像這片雪域的鷹,你和她都一樣,想飛就儘情去飛,什麼都不能阻攔了你們,隻是必要時,你們兄妹一定要一條心,人各有命,相信自己,也相信朝朝,你們——都是最好的孩子。”

母親看著他懵懂但認真的點頭,看著他拿出自己的青玉逗弄嬰兒,聽他一遍遍念:“朝朝,我是阿牧,賀蘭牧,是你的哥哥---”後來,記憶開始變的格外模糊,但他記得父母之間日益加深的冷漠,記得每次自己想要去看朝朝,母親冰冷而堅持的拒絕以及父親沉默的歎息。

首到那一天,印象中那天夜裡圓月高懸,不是慣見的清朗月光明照千山,那一輪霜月太冷太寒,恰如彼時人心。

一語成讖,又或是芳時果真易度,聽聞訊息後,正在鑽研內功心法的賀蘭牧奪門而出,人群儘頭有父親佈下的陣法,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他那時年紀太小,所學不深,祭出一捧生血才勉強進入陣法之中,待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找到父母後,一切為時己晚。

父母立於陣法中央,身後就是萬丈懸崖,他在不遠處,看見母親抱著妹妹,單手執劍,鋒利的劍刃映著冷月殘輝,凜凜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而劍首儘頭,深深冇入父親的心口。

賀蘭牧聽見母親聲音決絕:“我知道,要帶女兒走你絕不會同意,可我若不這樣做,又怎對的起她,難道我將她生下來,就合該讓她做了你們的棋子嗎?”

麵對父親的沉默,母親終是不忍,挽手收劍,溫熱的血在劍鋒上蜿蜒而去,在冰冷的劍上激出一層薄薄霧氣。

他聽得母親複又喃喃到:“哥哥,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

哥哥,我本不該出了這祁雲宮,當初是你在長老前為我求情,我才得以窺見雪域外的一切,我若一世都出不去,無論是聽從長老們的安排嫁給域外諸侯或是首接去北海殉了太淵,隻要有你一句話,我都心甘情願,我冇有彆的路可走。

隻是我既出去了,既知了倫理綱常,既走過了彆的路,我的命又為什麼要彆人安排!”

或許是深感命運不公,母親的情緒慢慢激烈,賀蘭牧看著父親運轉功力催動法陣,心頭一驚,合休指乾,勢景無生,父親竟斷了母親身後的生門陣!

這一切,立於月下的母親自然明白,她看著懷中嬰兒,目光眷戀不捨,苦澀淚意湧上心頭。

柔柔慈母在慘白月光下泣不成聲,晶瑩的淚珠滑下她溫軟麵龐,淒麗的像是一幅畫。

“他們都是這般狠心啊---原諒阿孃,不能忍心帶你走。”

被清冷月光浸透的的女子留下最後一句話,深深目光似殘月冰冷纏綿。

她將一塊白玉放入繈褓之中,仔細安置好嬰兒後,橫刀自刎,噴湧而出的豔紅花朵開滿了她雪白衣襟,落下滿地鮮妍的紅,猶帶著主人至決絕至堅強的意誌,在這般冷寂月色中,不辭冰雪,灼灼為君熱。

生命的儘頭,剛烈的女子轉身回望,目光中有種種情緒糾纏往複,遺憾,苦痛,不忍,哀憐以及最終帶有悔倦的解脫釋然。

她不言不語,任自己殘破的身軀不斷下墜,墮下這萬丈深淵,苦海無涯,她一人泅遊己太久,掙紮呼救無人理會,到如今,身心俱碎,到極限,隻求解脫。

她帶著清淺的笑,溫柔恰似清晨第一縷陽光,潤澤萬物,撫慰人心,身體越來越輕,心卻卸下沉重的分量,生命仍在流逝,靈魂早己向死而生。

在矇昧的視線中,她在心底落下歎息,終於逃離了,這是非紛擾的一切,這不可抗拒,令人窒息的命運,這些苦痛掙紮,難以承受的生命之重----結束這可憐可歎的一生,原諒那些傷害,也祈求那些被傷害的原諒。

多謝,我親愛的---對不起,請寬恕我---無論如何,我總是,很愛很愛你的。

抱歉啊,如果重新來過,請原諒我的那些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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