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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向來以炎熱著稱的魔界失去了他的熱情,從赤河席捲而來的寒風包裹住一切。
淩冽的寒風絲毫不影響魔族對盛典的激情,倒是整個魔界都被裹挾著有些喧囂,偏偏魔界中心的氣氛卻有些詭異,成群的魔將聚集大殿中,簇擁著中間的掌權者。
唯有宜川匍匐在殿內,她雙手交疊抵在額前,伏在地上,額角的汗液順著鬢髮流下,身體因為恐懼而有些戰栗。
一炷香前,她那向來癡迷於權力對她不聞不問的父親不由分說地押著她進了魔殿。
無力掙紮無力反抗,待她反應過來之時便是眼前的局麵了。
八方魔王齊聚一殿,殿內的魔族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宜川僅掃了一眼便不敢抬頭。
什麼事需要她一個嘍囉出現在這裡。
宜川咬牙閉眼,把頭埋得更深了,不論何事,大不了就是一死。
魔語聒噪語調詭異,傳入宜川的耳中讓她的腦袋昏沉。
恍惚間,她聽見魔尊點了她的名字,她懵然抬頭,對上魔尊的視線,有些疑惑。
那青麵獠牙的魔尊對宜川露了笑臉,那笑實在是有些駭人,隻是一眼,宜川便低下了頭,直盯著眼前的地磚。
“看她這膽小的樣子,行嗎?”不知是誰在說話。
先是一人,後附和聲逐漸嘈雜,宜川感受到周圍令人不適的眼神,或是嫌惡或是質疑。
而其中有一道卻灼熱得像是要燙傷她。
宜川對上了那道目光。
曾在大戰中閃耀一時的魔將,如今卻隻能擠在魔殿的邊緣無人問津,那是她的父親,也是日日夜夜折磨著母親的罪魁禍首。
在那熾熱的眼神中宜川看出了他的癲狂與警告。
宜川垂眸,朝王座上的魔尊叩首,一字一句清亮有力,“多謝尊上信任,宜川必定不失所望,竭儘所能,全力以赴。”
*
離開大殿,那悶熱霸道的魔族氣息散去一半,宜川透了口氣。
四處張燈結綵,彩旗高掛隨風而展,人群熙熙攘攘慶祝著屬於魔族的盛典。然而這些絲毫未阻擋宜川的腳步,在爆竹聲響起後,她的腳步更快了。
她要去見她的母親。
陰暗狹窄的室內,女人蜷縮在床角,捂住耳朵不住地顫抖。
宜川神情悲憫,她將母親挾入懷中,一下一下地安撫著女人的脊背,聲音柔和,“阿孃不怕,隻是孩子們玩的煙花。”
“乖冇事的,不怕的,阿孃睡一覺就好了,睡著了就聽不到了。”
感到懷中女人的氣息逐漸和緩後,宜川握住她的手,眼神暗暗看不出情緒。
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出去的。
她踱步出了屋子,門外站著一對容貌有著三五分相似的男女,宜川毫不意外。
率先說話的是那女子,“宜川,真冇想到你被尊上看中了。”
她的聲音宛若鬼魅。
“青禾,這是什麼話。”男子蹙眉,嘴角的幅度卻未被抹平,“流著那種血脈的,整個魔界也隻有宜川小姐了。”
宜川譏諷地看著眼前的青氏兄妹,不願過多廢話,“不知青氏能否承擔誤了尊上大業的錯。”
聽到尊上二字,青珂嘴角的笑被抹平,眉間的隆起才帶上幾分真實,“宜川小姐可跟上了。”
二人領著宜川到了赤河。
那裡血霧縈繞,陣陣腥臭撲麵而來,一座座破敗的魔像沾染著血水,翻湧著的血河內有無數掙紮著的鬼手。
見到青氏兄妹,守衛赤河的士兵無聲無息的退了下去。
宜川看著翻騰的血水以及那詭異的手,喉間不由有些噁心。
倏然,她被人從背後猛地一推,驚呼一聲,踉蹌著朝河中跌去,鬼手迫不及待地向她伸來,就在宜川即將跌落水麵之時,她被人從背後提溜住了脖頸,被狠狠地朝地上甩去。
鬼手在血水可惜地徘徊,宜川捂著胸口不斷地咳著,脖頸處多了幾道抓痕。
“哎呀宜川,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青禾做關心狀,絲毫看不出方纔推人之人正是她,“還好哥哥眼疾手快,不然你這小身板掉進去,怕不是鬼手能把你徒手撕了。”
宜川捂著後頸看著青珂掛著血珠的黑甲,方纔青禾發難,她竟未察覺到絲毫。
“宜川呀,我忽然有些可憐你了呢。”青禾笑著蹲到宜川麵前,她一字一句道,“好可憐呀。”
宜川神色冰冷,“你嫉妒嗎,你很想出去吧。”
紅色豎瞳一縮,盯著宜川的臉。
宜川指著河對岸的血霧,言語間帶些譏諷,“我很快就要出去了,而你們能不能出去還得看我。”
青禾向來耐不住性子,她眼中的毒似要溢位。
而她的兄長青珂隻是笑,起初隻是微笑,後像是抑製不住笑到嘴角開裂,古怪的聲音從他的喉中發出,“你以為你在外麵能活多久。”
宜川隻能用怪物二字形容眼前的青珂。
果然啊,她討厭魔。
可偏偏她身上有一半的血來自魔。
她是魔族唯一的半魔,她的母親是人界的修士,卻被困於魔界,屈辱地誕下她。魔族重視血統,她在魔界向來是被忽視的存在,偏偏今夜魔尊對她露了笑臉,選了她去完成那個魔族大計。
她絲毫不覺得那是什麼香餑餑,就像青珂說的,她在外麵能活多久。
她很可能死在外麵,等著烏鴉啃噬她的屍體,最後失去一切她存活過的痕跡,冇有人會再記得她。
宜川撇去那些低沉的可以將人吞噬掉的想法,看著雙子道:“你在懷疑尊上?”
雙子隱下情緒未擲一言,消失在黑暗之中。
宜川感受到他們的氣息消散,看著他們離開的地方啐了一口。
火花流瀉而下綴滿天空,魔族的盛典已臨近尾聲,盛大的煙花綻放在天空。
繽紛繚亂像是要把天空分割。
宜川注視著煙花,看著忽明忽暗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天空好像真的要裂開了,不是因為煙花,是因為那懸在最高處的鎮魔劍正在小幅度的晃動,而劍身上的鎖鏈似乎有下滑的傾向。
宜川想起了魔尊的任務,不由感到有些好笑,鎮魔劍壓在魔界上頭多年,多少魔族大能試過破壞它,可有丁點兒用嗎?
誰不是碰了一頭灰,更甚是丟了一條命。
那註定是個血色的任務。
*
魔族精銳們耗時多日繪製的法陣以宜川為中心向外延展,八方魔王以她為圓心各占一角,一旁明顯上了年紀的魔族嘴裡癡癡地唸叨著,身體以詭異的姿態舞動著。
他手中的搖鈴愈來愈響,聲音傳到宜川耳中,炸得她頭痛,
終是隨著老人一聲短促高亮的嗬聲,魔界的天裂了,高懸著的鎮魔劍四處舞著,攪得天地不寧。魔殿像是一個百歲老人發出腐朽的聲音,磚瓦青牆開始坍塌。
八方魔王齊齊地割腕放血,陣法瞬間發出紅色強光,刺得宜川遮住了眼。
那便是鎮魔劍的威力嗎,隻是舞動幾下,便震碎了魔界短暫的安寧。
宜川失去意識前這樣想著。
無邊無際的水蔓延而來包裹著她,冰冷的冇入她的鼻腔。
意識回籠,宜川猛然睜眼睛,她掙紮著把頭探出河麵,入眼的是一片橘紅。
大火吞噬一切,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氣味,一團團濃烈的黑煙沖天而上,火舌貼地爬行舔舐一切生物。
宜川趟著汙濁的河水朝岸上走著,河灘上不少穿著青白袍子的人在舀著水。
有人看見一身汙的宜川朝她伸出了手,“你是哪個宗的,怎麼打水把自己打到河裡了。”
宜川看著那人伸出的手,冇有動作,一雙眼睛毫無情緒。
那人被看得發麻,訕訕地收回了手。
一旁的吼聲讓那人一個激靈,“快點啊,水呢!”
那人也不再關注宜川,打完一桶水便迅速朝火場跑去。
衣袍已經被汙水染黑,水珠順著衣襬滴滴落地,又被大火燃燒的溫度包裹消失,宜川逆著救火的人群,朝外走去。
側目打量她的修士有不少,卻冇有幾個停下救火的腳步。
火勢逐漸被控製住。
“怎麼就起火了,這破地方還用不了靈力,滅個火也難。”
“鎮魔劍剛失蹤這裡就著火了,這火和那些魔沒關係我纔不相信。”
是兩個女修在講話,宜川注意到她們的談話內容,駐足旁聽。
正在她打算聽點什麼的時候,女修們卻齊齊轉頭,看著旁邊這個駐足的怪人。
宜川不懼,回視二人,不太理解這兩人為何不再繼續對話,而是看著她。
“姑娘你...冇事吧?”兩人的目光謹慎中帶著絲關切。
眼神中的複雜,是宜川在魔界冇有見過的。
宜川順著他們的目光,看了眼身上的浸滿汙水的衣裙,訕笑。
她問:“鎮魔劍去哪裡了?”
女修們搖了搖頭,“無影無蹤,或許隻有這一代的護劍人知道了。”
“護劍人?”
“是啊,玉澤仙人飛昇後,他的劍便被留在人間鎮壓魔族,跟著仙人那麼久的劍其實是有意識的,它隻親近繼承了玉澤血脈的人,而護劍人便是有玉澤血脈的人。”那紮著丸子頭的女修滔滔不絕,“姑娘,你小時候冇聽過這個傳說嗎?”
“冇聽說過。”宜川誠實搖頭。
女修似是有些震驚,她動了動唇正想說些什麼便被另一位女修拉住了手腕。
“姑娘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你看著麵生,似乎不是今年來守陣的修士吧。”
“我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了。”宜川冇有說謊。
她察覺到自己身上的魔氣已經不見了,這也是她敢在這裡停留那麼久的原因。
“醒來?”話多的那位女修瞪大了雙眼,“姑娘你還記得自己昏過去前是在哪裡嗎?”
她似乎是個熱心腸的,見宜川搖頭後又是跺腳又是歎氣,最後用憐憫的目光看向宜川,小心地問她是不是失憶了。
失憶?
宜川微微低下頭,眼眸濕潤透露出一絲無助,讓人不禁心疼,“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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