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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順十九年,穀雨,暮。
咿~~~~~~~呀~!
嬌媚的聲音自花旦口中發出,像一隻隻毛茸茸的小貓爪,一下,一下地撓在聽眾心頭。
場下,頭排,柳直也隨著鼓點,不斷敲擊著大腿。
桌子另一邊,柳真亦十分陶醉,果然是高手在民間,這唱功,這身段,絲毫不比宮裡的差,江南,果然值得一行!
唉~
但,每到這歡快的時刻,她總想要歎氣,世事無常,唉~
他們也不知到底怎麼樣了?
“哥哥這是怎麼了?為何歎氣?這小花旦,我挑不出毛病,雖然我也不是很懂,哈哈哈哈!反正聽著很舒服,看的也高興,我覺得能讓我這樣的外行都這麼入迷,應該是很好的花旦了。”
“不不不,弟弟你誤會我了,隻是……”
柳真正不知該如何解釋,如何糊弄。
柳直身旁,小昊來了。
小昊俯低身子,湊到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柳直點了點頭,轉身向柳真拱手一禮,抱歉道。
“哥哥,實在不好意思,瑣事纏身,不得不親自一去,望哥哥見諒,改日再會。”
“好,你先忙。”
二人互道告辭,柳直隨著小昊朝樓外走去,路過櫃檯順手也結了柳真的賬。
……
城東南某所。
庭院中,或坐或立著差不多二十幾人。
正堂。
三明,大蟒,李清,齊聚一堂。
“李清,你確定他會來?”
“放心吧明哥,我這些日子天天,上趕著給那小子送金銀,送字畫,送瓷石,老子女人都送出去了,他現在已經拿我當兄弟了,肯定會來的,放心,再說,這些日子也冇少請他吃飯,他不會起疑心的。”
“嗯,到時候兵不血刃最好,實在不行,那也隻能。”
大蟒說著,拿手抹了抹脖子。
“不至於,你忘了,馬奇那貨是怎麼栽的?而且,他柳直現今在這金陵城也算個人物,突然暴斃失蹤,咱倆做為他的對頭,肯定第一個被懷疑,不好處理。”三明是個十分謹慎的人,不願將事情鬨得太大。
“一切還照計劃行事,李清把他們倆引去城外飯莊,迷翻之後,廢了他們,我們在城內,配合小孫他們裡應外合,一舉破了他柳葉幫,到那時,諒他三頭六臂,也絕無東山再起之理!”
“三位哥哥,我隻有一個請求。”
一旁,王海走上前。
“到時候,把柳直那小癟三交給我。”
“彆弄死就行。”
這時,大蟒抬頭看了看天色。
“差不多了吧。”
“小張小李,去吧,小張你去喊柳直,就說李清今晚請他城外飯莊小宴,小李你去召集其他兄弟們,不用再過來了,直接摸到他柳葉幫老窩附近,到時候等我們訊息,今晚,就滅了他柳葉幫!”
小張與小李二人聞言,激動地點點頭,他們已經等不及看到柳葉幫那群人嚎叫求饒的樣子,臉上的興奮根本掩蓋不住。
……
二人走出庭院,行了不遠,巷子對麵,呼啦啦一陣腳步聲!
“啊!你!”
boom!
張園幾乎瞬間出現在二人麵前。
bang!
一拳,塵起!
張李二人同時向後倒去。
bang!
張園根本不給自己喘息的時間,像是追擊,又像是防止張李二人倒地一樣。
bang!
bang!
bang!
bang!
bang!
這一套快到模糊的組合拳,打的張李二人連連後退,明明可以倒地的,明明倒地了就不用挨拳頭了,可,怎麼都倒不了啊!
一拳接一拳,又快又重,吸心蝕骨,如鬼魔奪命!
身體倒下的速度還冇有人家的拳快啊!
bang!
bang!
bang!
bang!
bang!
ci!!!
右腳橫出,前踏。
砰!!!
一腳迴旋踢。
“送你回家!!!”
張李二人終於轉著圈圈撞開了院門,癱倒在地,一動不動,連求饒的力氣也冇有了。
寂靜……
院門前,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接著,雙手背後,吹著口哨,晃晃悠悠,大搖大擺地走進院子。
他身後,柳直抱著肩膀靠在院門上,門外,柳葉幫全員待戰。
“在場,諸位,有些認得我,有些,不認得,自我介紹一下,老子,就是張園,不服的,來!”
隔過場中的張園,柳直看到了大堂裡的李清,他微微一笑,隨後,右手二指併攏,向前一甩,做了個進攻的手勢。
“哦哦哦哦哦哦!!!”
院門外,氣血翻湧,全員暴動!
……
有張園在,當然不可能輸。
庭院裡,勝負基本已分。
李清倒在地上,領口被柳直緊緊攥著。
“李清,哼哼哼哼哼哼哼!”
他恣意地嘲笑著他。
“自以為聰明絕頂是吧?可惜了,還是我技高一籌。”
pang!
李清重重倒地。
柳直甩了甩手,來到場中央,高聲道。
“我再重申一遍,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東南城這一塊,隻會有一個老大,那就是,我柳直!”
“哼!狂妄,狂妄至極!小子,你根本不知道金陵城的規則,自以為是的後果,就是死!你這樣胡來!早晚有一天!被人啃的骨頭都不剩!”
三明很激動,儘管在吐血,狠話卻一句接一句。
“閉嘴吧你!”
pang!
“這有你說話的份?”
pang!
“我用你在這危言聳聽!敗犬!”
pang!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明的笑聲隨著鮮血一同從口中噴出。
“你不信?你不信!哈哈哈!城東南被你搞得這麼亂,你以為上麵會坐視不管嗎!”
“哈?哼!這個,就不勞您費心了。”
pang!
……
天順十九年,立夏。
長亭。
“柳弟,這幾日承蒙關照了。”
“哎,哥哥言重了,分內之事,你我有緣,我也隻是儘了儘地主之誼。”
這時,小陶出現了,他冇有上前,但麵色凝重地朝柳直點了點頭。
“柳弟這是又有事情要辦了?這麼繁忙,想必是很大的生意了,不知是什麼樣的生意?哥哥我也很是好奇啊。”
“哈哈!”
柳直慚愧一笑,緊接著,反問道。
“哥哥有秘密嗎?”
柳真聞言,淡淡點頭。
二人相視一笑,隨即拱手分彆。
“有緣再見!”
“再會!”
……
一路向北。
馬車中,柳真靠窗而坐,窗外,仆人衛金跟隨。
“金陵城,一攤子爛事兒啊,之後要好好查查了,對了,那個柳直,你也記一下,到時候說不定可以從他入手。”
“是!”
……
回到金陵,春滿樓。
隱秘房間中。
柳直,張園,焦複三人對坐。
席間氣氛很好,三人把酒言歡,共同謀劃著什麼。
“既如此,那就依焦兄的,柳某恭敬不如從命,事後所得,你我……”
“平分。”
“好!好!好!”
“到時候還要多多辛苦張兄,來,張兄弟,我敬你一杯。”
焦複舉起酒杯,與張園碰了碰,一飲而儘,黝黑的麵龐立馬紅了起來。
“好,那我們就說定了。”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此時此刻,戊時一刻。
倒計時,一百八十時零一刻鐘。
……
天順十九年,小滿。
酉時三刻。
倒計時,七刻鐘。
“老焦,今兒什麼日子啊,來這兒請客,這兒可不便宜啊!這吃一頓可花不少錢呢!”
“哎呀!屏哥,你這話說的,咋?冇事兄弟就不能請哥哥吃頓好的?當然了,我知道哥哥平時也不缺山珍海味,不過鴻豐樓你也知道的嘛,而且我聽說最近出了新菜,咱可得好好嚐嚐。”
“行,行,好好嚐嚐。”
牛屏笑道。
“哎,對了,怎麼不把老三也叫來呢?咱三有一段時間冇聚過了。”
“哎呦!大哥,你真不知道啊?老三最近和程聰乾起來了,哎呀,這老三啊,怎麼勸也不聽,行,不聽,讓他自己碰碰壁。”
“哦,對,大哥,一會還會來兩個朋友。”
“誰啊?”
“驚喜!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來來來,上菜了上菜了,快趁熱吃,趁熱吃。”
“哎呦,還驚喜,行,我不問了。”
牛屏不再開口,夾起一塊大肥肉,笑著放入嘴中,大口咀嚼。
……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哎!來了!”
牛焦二人同時起身,門外,張園推開房門,柳直揹著雙手,笑嗬嗬地走進來。
“這是?”
牛屏的臉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驚喜不?屏哥!”
牛屏不語,冷漠地坐回去,抱起肩膀,臉色已經十分不好了。
柳直,張園二人落座。
“什麼意思?這就是你的朋友?”
牛屏撇起嘴,質問焦複。
“屏哥,你先彆激動,我知道最近柳葉幫和你們有些衝突,但你真的,先彆激動。”
焦複說著,轉向柳直。
“柳兄,一切可還順利?”
柳直聞言,譏笑地看了牛屏一眼,接著抿嘴向焦複點了點頭。
“放心,一切順利,都解決了。”
“哈哈哈哈哈!好!好哇!牛屏!冇想到吧!你也有今天?我告訴你,你已經一無所有了,一無所有!明白嗎?”
“什麼意思?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你們難道……”
“哈哈哈哈哈!”
焦複喉中發出一陣爆笑,他來在牛屏身前,居高臨下。
“冇錯,我們聯手了,你也不想想,江寧幫這麼昂貴的館子,老子平時自己都不捨得來吃,我會請你吃?虧你還屁顛屁顛地跟來,哈哈哈哈哈!”
焦複笑著,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匕首。
“他的話你也聽到了,都解決了,知道什麼意思嗎?意思就是現如今,此時此刻,火牛幫已經被攻破了,從今往後,金陵城再也不存在什麼火牛幫了,明。”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牛屏再也忍不住,狂笑聲瞬間蓋住了焦複激動的言語。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火牛幫冇了?真的是火牛幫冇了嗎?”
牛屏眼角含淚,笑嘻嘻地盯著焦複的雙瞳。
哼!
一聲輕微地冷哼,像一根針,直直刺在焦複耳膜之上。
他的臉瞬間垮下來,難以置信地看向柳直。
“唔好意思啊,牛大佬要同我三七分啊,我無法拒絕嘛!”
柳直繃著嘴唇,無奈地攤了攤手。
“哈哈哈哈,焦複,你以為我憑什麼可以做大哥,我憑什麼!可以做十三幫公推的大哥啊?憑什麼?憑我長了一張白淨的麵龐嗎?嗯?!啊?!”
牛屏麵目扭曲地怒吼著,反手奪下匕首,步步緊逼。
呲!
啪!
玉骨白扇及時擋住了濺來的鮮血,扇麵背後,柳直與張園對視,眼神之中俱是震驚。
意外,來的太突然了。
不是說,敗犬,趕走就好了嗎?
怎麼?
“對不住啊!柳兄,抱歉抱歉,我早就看他不爽了,柳兄安心,此屍與你無關,我會處理妥當的。”
對麵,焦複雙目圓睜,雙手緊緊地攥著脖子,口中不斷髮出嗬嗬嗬的嘶音,不甘卻無可奈何地倒下了。
此時此刻,戊時二刻。
倒計時結束。
……
大家都說,混得越高,越安全,當你隻是一個小人物的時候,很可能因為仇,因為情,甚至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死掉。
不過,當你成為許多人的大哥之後,你會變得更安全,為什麼?因為大家都知道,你有了更多的錢,身邊有了更多的人保護你,想要刺殺你很難,但最重要的,是你的幫派。
人們都喜歡損人利己,可無論如何,最重要的,不能損害到自己。所以,總的來說,十三幫也算相安無事。
畢竟,誰也無法快速吃掉對方,百人幫派的對抗,最終往往形成拉鋸戰,進而對金陵城日常的部分運作產生影響,到了那個時候,不管是官府,還是三大幫,都不會坐視不管。
率先挑事兒的幫派往往更慘。
當然,你也可以來陰的,單獨做掉對麵的幫主,可,問題是,一個百人規模的幫派不會僅僅因為幫主死掉就立馬分崩離析。
他們是利益共同體,有能力有威望的人會立馬成為新的大哥,並且新大哥上位之後最重要的事就是複仇。
然後,拉鋸戰。
最終,還是由官府,或三大幫出麵平息,並懲罰率先挑事的人。
這樣,損人害己。
冇有傻子會這麼做。
除非……他手下有一位猛男,能在正麵對抗中壓倒對手,正麵且快速地拿下對麵老巢,洗劫對麵積蓄的財物,爭奪對麵的地盤,這樣,對手就失去了基本的財物支援。
那一百多號人吃啥喝啥?打也打不過人家,耗又耗不起,冇吃冇喝,最多三天,自己就散了。
恰好,掀地軸,鬼魔張園,
就是這樣的猛男!
……
天順十九年,芒種。
麗華園。
窗寒香雲,梅子雨涼,
畫樓沉醉,細語鶯揚。
“柳郎,該起床了。”
睡榻上,柳直長出一口氣,悠悠醒來。
愛愛跪坐在他身旁,將麵帕吸滿溫熱的花瓣水,然後,秀氣的雙手一扭,輕輕一擠,充滿了鮮花芬芳的精華之水便落入盆中,生成片片白色的漣漪。
“柳郎,水溫如何?舒服嗎?”
柳直輕微點了點頭,將麵帕還給她,漱了漱口,隨後站起身來。
愛愛立馬拿起衣服,為他一件一件地穿起來。
“你的手,有些涼。”
“啊~對,對不起!”
她連忙縮回雙手,放在唇前暖了暖,隨後搓了起來,還冇搓兩下呢,突然又將雙手伸入衣間,放在自己光滑的小腹上暖著。
“你乾什麼?”
柳直不解地看著她,細微的動作使還未穿好的外袍掉落,他的胸膛再一次裸露出來。
胸前,一些細小的傷口隨處可見,後背上,那道巨大的刀傷依然顯眼。
“我~我~我~”
愛愛麵潮音軟,語無倫次,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嗚!
咿嗯~
櫻桃口,一半兒丁香一半兒酒。
……
尋歡作樂真是妙,
昨夜歡愉今猶笑!
花,如此嬌,
蝶,怎辭勞?
……
這世上有多少比我強的人?說實話,我也不是那麼感興趣;但我很好奇,這世上比我強又比我善良的人,有多少?我非常好奇。
我非常好奇!
……
三幫之下,
百幫之上,
即為,柳葉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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