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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碧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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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簡聽聞,心中已有幾分瞭然,百年世家,三朝宰輔,落得如此下場,的確是可惜了,隻得安慰道:“斯人已逝,往事難追,閻大人還是要看開些”。

閻闕冷笑道:“如何看得開?他燕平榮早就忘記了當年恩師的輔佐之恩,若非恩師,他怎麼坐得穩這天子之位?當初他百般懇求恩師,說恩師是忻梓桑桑,隆德重鼎之人,當為帝師典範,如今看來,簡直就是一句天大的笑話!難道滿門滅絕就是他對恩師的回報?不僅讓恩師含恨九泉,抱憾終身,還把一盆子臟水潑在他的身上,這種人,也配做天下之君?也配受萬民景仰?”。

“所以,閻大人便投靠了陵王?”蕭簡緩緩地說道,“大人就這麼肯定陵王一定能夠成為新帝?自古從龍之功,可不是這麼容易的”,輕歎口氣,他又繼續說道:“你家主子是不是還吩咐,順便找個由頭將信王殿下一併殺了,為他的萬古帝業立下首功啊?”。

閻闕眉頭微挑,言道:“淮陵蕭家果然不凡,蕭大人年紀輕輕竟有這般見識”,頓了一頓,他繼續說道:“陵王能不能成為皇帝?其實閻某並不關心,但唯有保住他,纔有為恩師翻案的可能。下官並不打算傷害無辜人的性命,否則就不隻是下令圍困住你們而已。但是下官不動手,不代表彆人不動手,信王殿下能否順利脫身,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說到這裡,閻闕的眉眼處露出一絲狠戾,“是不是真的水匪,又有什麼關係?在這宣城的地界上,本官說是,那便是,俗話說得好,強龍難壓地頭蛇”。

“我有一點疑惑,閻大人你聰慧多智,為何會選擇陵王?比起勝算,信王殿下登基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何不直接求助於信王?”,蕭簡沉聲問道。

閻闕自嘲地笑笑,言道:“信王殿下的生母芸皇貴妃聖眷正隆,位同副後,還有護國侯府那樣的母家,又怎能輪得上我?而毅王不過一介武夫,經年在外,朝堂之上根基實在太淺,最後剩下的五皇子,還未成年,況且”,歎了口氣,他說道:“畢竟陵王是嫡皇長子,若不是端慧皇後被廢,他早應該是太子。可偏偏還就因為這樣的原因,反而在宮中備受冷落,大概我們是同病相憐,境遇相似罷了”。

蕭簡點點頭,燕同律的確比燕旋更難把控,若是能夠輔佐一位失勢的皇子,雖然風險更大,同樣的道理,得到的自然更多,他又問道:“如今閻大人勝券在握,不日即將大功告成,此時請本官至此,不知所為何事?”。

“本官曾受過你伯祖父,老定武侯蕭老爺子的大恩”,閻闕說道,“當年有幸得到老侯爺的點撥,方能入仕,此番就當是還了那時的恩情。蕭大人隻要不走出這間屋子,自然可保安全無虞,否則刀劍無眼,不小心傷了大人,那可就冇法子了”。

蕭簡看了閻闕一眼,說道:“閻大人真的想好了,決定動手?”,“方纔已說過,此事並非下官一力為之,能勉強保住大人,已是不易,實在無暇顧及其他人”,閻闕淡淡地說道。

蕭簡點點頭,轉身坐下,說道:“時辰尚早,閻大人,不如咱們再閒談幾句?”。

他神色自若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閻闕見他如此鎮定,心中微有讚賞,當真坐了下來,“本官幼時曾隨伯祖父拜謁過張雲疆,張相”,蕭簡緩緩地說道,“相爺桃李滿天下,德譽秀中,一直是本官極為欽慕的人,隻是後來……”,說到這裡,他長歎了一口氣,沉默片刻。

閻闕已有多年未聽見有人提起恩師,如今竟從一文弱少年口中聽聞,憶起昔日往事,彷彿恩師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眼角不由微微發酸。

他本是寒門學子,恩師待他親如子侄,手把手地教他研習科文,學會為官之道,讓他知道為官者,當為民分憂,濟百姓苦難,方得始終。

這樣慈愛睿智,心繫蒼生的老人,隻不過在朝堂之上說了幾句實話,為冤屈之人辯白了幾句,便被皇帝以殿前失儀的罪名,降罪斥責,為表清白,一頭撞死在大殿的金柱上,饒是如此,孝安帝仍然不肯放過他,當即便下令抄家滅族,挫骨揚灰,實在是此恨難平,不共戴天。

“恩師一生光明磊落,下官絕不能讓他身後的名聲蒙羞,沉冤莫白,可是隻要皇帝還在位,他老人家的冤屈就始終得不到平反”,閻闕一字一句地說道,“陵王殿下曾許諾過下官,他登基之時,便是為恩師正名之日……”。

果然是這個原因,蕭簡心中瞭然,他開口說道:“閻大人,你可真是糊塗啊,今日的這般作為,看似為討公道,但卻早已違背了張相當初教導你的初衷,他老人家一身忠君愛民,正氣凜然,可你現在的做法,明顯與他背道而馳,難道就不覺心中有愧?”。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恩師恢複名譽,討回公道,是下官畢生的心願,無論用什麼法子,隻要達到目的就行。況且有些事情,如果不做,就完全冇有希望。有些事情,隻有做了,才能看見希望,就算隻是螢火之光,閻某也想爭一爭”,閻闕答道。

指了指牆上的畫,蕭簡說道:“倘若張相泉下有知,你為了替他複仇,居然敢以水匪作亂為由,私自調動地方衛戍軍隊,公然截殺皇子世孫,他會否安心?隴右署指揮官憑著來路不當的兵符,並非真正的奉詔命,卻被矇騙出兵,你可知,將會有多少的兵將會因謀逆重罪而遭受這無妄之災?這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閻闕,你如此泯滅良心,為虎作倀,又與那些親手將你恩師推入深淵的惡人有何區彆?做下這滔天惡事,張相會否安心?”。

閻闕默然不語,閉目半晌,兩行清淚悄然淌下,片刻之後,他長歎一口氣,言道:“下官自知罪孽深重,待此事一了,便向他老人家請罪去”,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狠絕之色更盛,一字一句地說道:“如今下官已經是騎虎難下,無路可退,不成功,則成仁”。

“那日初登貴府,便見庭院西北角種有一株銀斛”,說到這裡,蕭簡抬眼看了閻闕一眼,繼續說道:“銀斛又名碧渠,取自碧血青青照月渠之意,這是張相的表字,大人應該不陌生。據說他弱冠之時,啟蒙老師所取,張相成年後用得極少,知道的人也不多,我不過是機緣巧合,恰巧得了他少時所作的一副風雪寒梅圖才知曉的”。

言語中透出幾分悵惘,蕭簡惋惜地說道:“張相蒙冤而亡,故去多年,你仍心中記掛,這份情誼,實屬難得,隻是冇想到,你會因複私仇鋌而走險,親手斷送他的一世英名”。

閻闕看著蕭簡,半晌才說道:“隻可惜你那時年幼,未曾與恩師把酒言歡。冇曾想,這麼多年後,你竟成了他的知己,若是能早點遇到你,他怕是喜歡得緊”。

“督撫司的榕鷹突然悉數死亡,是你們的手筆吧?”,閻闕點點頭,言道:“冇有了報信的榕鷹,外界便再難有你們的訊息,如今你們已然坐困圍城,插翅難飛,大局已定,蕭大人就彆再徒勞掙紮了”。

蕭簡笑而不語,並未接話,隻是定定地看著他,閻闕輕捋鬍鬚,又說道:“當然,下官也知道,若是想要解除眼下的危機,最快的辦法就是調兵來援。隻可惜,依照我大顯的兵製,皇子在外,若要調兵,不僅要有皇子令,還要有調派部隊的調兵令。當然,世孫殿下必定有淮陽衛令牌,但這仍然不夠,想要調動守衛部隊來援,還必須有陛下親筆簽批的兵鑒,三印校驗,完全相符,方可調兵”。

“閻大人果然深謀遠慮,卻不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話音未落,蕭簡從袖中緩緩拿出一方印鑒,問道:“閻大人說的可是此物?”,隻見雪白的信紙上印有一枚大大的金印,皇帝敕造兵鑒。

四下寂靜,連蟲鳴之聲都低不可聞,唯有潺潺的流水聲,敲打著黑夜的寂默,一個纖細的身影沿著河岸悄然走來,她身穿黑色的緊身衣褲,褲腿捲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淡色的月光下依稀可見她容貌清秀,雙目狹長,柳葉彎眉,竟是漁家女子碧雲。

碧雲小心地看了看左右,快步走到河邊,彎下腰一陣摸索,竟從水裡取出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她臉色一喜,將那物放在嘴邊猛地吹氣,不多時就變得鼓鼓囊囊,原來是個水鰾,水上人家通常會在潛水捕魚時使用。

自幼家貧,碧雲很小便學會瞭如何賺錢謀生,她經常揹著奶奶和弟弟,偷偷潛水捕魚,補貼家用,然後將水鰾藏於河中,以免被髮現,誰知如今竟用上了派場。

閻闕盯著兵符看了半晌,臉上的神色悲喜莫辨。過了半盞茶的工夫,他微微地歎口氣,說道:“真是後生可畏,蕭大人年少有為,深得陛下喜愛,連遏製九城的兵鑒都給了你,自然應付得了區區不過千人的隴右署衛軍,如此一來,你們眼下的困境已是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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