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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裡,太上老君正逐條逐字逐句宣讀著花宜的罪狀。
“神靠凡人的願力供奉而生存,神不可隨意傷害凡人。罪仙花宜故意傷害人,其罪一。”
“恣意妄為,不按神殿的章法規則行事,其罪二。”
“乾擾凡人命數,致白羽上神曆劫失敗,險些叫混沌獸逃出結界,其罪三。”
“……”
白羽與少司命結伴走來,看到那張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臉,花宜不由得想起她在人間的樣子。
胖成一顆球的白羽上神,想來好笑。
於是,花宜當著眾神的麵,在少司命宣讀她的罪狀時,極其不合時宜地笑出了聲。
“……藐視法庭,其罪四。數罪併罰,剔去仙根,打入凡塵,永受輪迴之苦。”
“……”得,又多了一條罪狀。管它呢,債多不用愁,虱子多了不怕癢,數罪併罰,多這一條不多,少這一條不少。
老財神心急如焚,為愛徒求情道:“花宜所為,並非出自本心,皆因未開靈智。他是老身途經花界隨便點化的一朵花,也是花界長芳主的親子,不如就將她歸還花界。”
太上老君不愧是天上資曆最老的神仙,皺了皺眉,一下便聽出問題。他道:“從花界帶回來的,花界長芳主可知道?”
少司命道:“長芳主一次結那麼多籽,孩子得有十畝地,她哪會記得這一株?”
“誰說本宮不記得?”一道淩厲地女聲掀起風動,空氣中霎時浸染花香。下一瞬,花界長芳主疾風般衝進大殿,擲地有聲:“好個上天庭,拐賣我兒,竟還要將我花界少主打入凡塵?欺人太甚!”
老財神忙不迭地辯解:“長芳主,這話就言重了。”
“吾兒,跟為娘回家。”長芳主轉身便要帶走花宜。
天兵天將瞬時將大殿圍了個水泄不通。
長芳主見狀,回望諸天神也未有放人的意思,疾言厲色道:“本宮接吾兒回家,諸神若要阻攔,那便請諸位便去玉帝的淩霄寶殿辯說個清楚!我兒好端端地在花界修煉,怎地就被你們天庭擄了去?”
眾神語塞。
這事兒吧,確實是天庭理虧。
可也是巧了,花界漫山遍野皆是隨四季變化春生冬死的花,億萬花精靈中能修成仙身的屈指可數,誰能想到隨便點化一株,便將花界少主薅走了。
“母親,孩兒不通人事鑄下大錯,有錯當罰!”雙方僵持在這,正不知何解,一道柔和而堅定的聲音響起,“孩兒願化為凡軀,助白羽上神再次曆劫,以求補過。”
白羽靜坐著,不置一言,彷彿他們正慎重其事商討的這件事情與自己無關,唯獨聽到花宜說有錯當罰時,稍稍有了點表情。
這小花仙還算有擔當。
太上老君深思熟慮後,道:“若助白羽上神曆劫成功,責罰當免,可位列仙班。長芳主意下如何?”
長芳主冷哼一聲,終究是捨不得自己的孩子受輪迴之苦,但就算是在花界修行,想要成仙成神也免不了要走凡間的路,“既是吾兒有心,我花界也不是不講道理,”長芳主歎了口氣,“那便叫吾兒隨白羽上神下凡走一遭。”
太上老君又詢問白羽的意見,“白羽上神的意思呢?”
白羽點頭致意,表示自己無異議。小花仙雖靈智不開,可心地不壞,去凡塵俗世沾染沾染人間煙火,對修為大有裨益。
花宜溫和地向母親行了一禮,然後轉過身去,對著白羽微微一笑,唇邊梨渦浮現出來。想到她曆劫歸來便還是要灰飛煙滅,鬼使神差地,她問了一句:“你不去曆劫,元神不就能保住了嗎?”
白羽撤回方纔心中讚她還算有擔當那句話。
滿大殿仙神沉默了一刻,白羽凜冽的音色傳了過來,“你不隻冇有人的悟性,也不明白神的使命。”
“神的使命?”
“維護六界秩序正常輪轉,便是神揹負的使命。區區元神,不足為惜。”白羽看了眼心虛的老財神,道:“既來天庭非你所願,本也是陰差陽錯,你還是隨長芳主回花界去罷。”
說罷,她便隻身向歸墟。
那裡是神去人間曆劫的通道。
言下之意,她不打算追究花宜害她曆劫失敗的過錯,要放她一馬。可話落在花宜耳朵裡,便是另一番意味。
輕蔑!
赤條條地看不起!
這是對她花格的侮辱!
尊嚴被刺痛,下一秒,她便在眾神的矚目下,不顧長芳主伸出的一雙帶著母愛光輝的手,毅然決然地,追著白羽跳下歸墟。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使她情急之下亂抓,一通掙紮後不知從哪裡翻出一條繩,施展仙術試圖套住些什麼。
白羽察覺手腕有異樣,一瞥,見一道紅光纏上她纖細的手腕,光影一閃,便不見了。
“糟了。”花宜這纔想起,那是她從月老的姻緣殿偷出來的紅線。
保不齊白羽此去人間要做幾世斷袖!
這下曆劫回來灰飛煙滅可不止白羽了,那隻白化病孔雀會在祭出元神之前把她撚成花粉。
當眾神想起人間時空已然混亂這件事的時候,二人身影已雙雙消失在歸墟的虛無大霧中,連掌管凡人命格的司命殿,也無法通曉她們二人會生於哪個時代。
一回首,人間須臾已過一二十載。
承平三年,普天率土,千裡同風。
大雍世宗翟吉仿前朝先例,開設恩科,不拘男女。
二月春寒,可禮部南院的東牆之下天不亮便聚了許多讀書人,烏泱泱的。
今日是進士放榜的日子。
禮部大堂的官吏絲毫不聞外邊凍得跺腳的貢士,直至卯時,大堂門才“吱呀”打開,走出幾個身著禮部官袍、雙手托舉著隱有墨跡的宣紙的官吏。
放榜時,京城一片唏噓,當朝一甲登科的狀元郎是個女的!
早在她入貢士所時,便惹起眾多議論,她一個賣菜女出身,一路墊底兒過了鄉試,會試,雖說女進士是個稀罕物,可她成績不顯眼,再怎麼稀罕也不過拿個末流名次,若運氣好,由吏部安排去一偏遠小縣當個縣令,運氣不好,待下一輪科舉放榜,便查無此人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此女竟在殿試中大放異彩,策論清晰,所述所論句句切中時弊,皇上大悅,由陛下揮筆硃批欽點為狀元。這下可惹得榜下眾人紛紛議論,也不知是走了運,還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畢竟模樣長得是還不錯。
先不論男女,就聽這人姓名,誰家好人叫姬不再啊!
不再,不在!不存在!多不吉利!叫這名登科上榜,也不怕壞了國運。
哪知當朝陛下是個百無禁忌的主,根本不計較這些細枝末節、有的冇的,不僅叫她登科了,還是榜首。
好一個藏拙!都在等著看她鬨笑話,滿院貢生誰也不曾將她當作對手,竟是大意疏忽了。
即便再多不滿,金榜題名時,眾多不善的聲音也如煙如霧,太陽一照,風一吹,便都不見了。餘下的,便是潮水般湧來的恭維奉承,諂媚逢迎。
雍朝征和長公主翟媗是被鳥鳴啾哳聲叫醒的,前幾日她生辰禮上皇上差內司監送了兩隻毛色鮮亮的鸚鵡到她寢宮,這鳥能仿人語。
她睜開眼時,陽光已經大好。透過明窗去看,隻看到紅牆高聳,金瓦圈著一片四方天地,莫名叫人感覺心口低悶。
貼身侍婢康蘭與雅竹服侍她洗梳,康蘭活潑,興沖沖地道:“長公主,今日進士傳臚,過後便是狀元遊街,聽著好不熱鬨呢。”
翟媗冇有展現出多大的興致。
康蘭有些挫敗,她主子眉宇間總是很憂傷,似是牽扯了數不儘的愁緒,明明是一雙很美的眼睛,其間總是藏著絕望與痛苦。
“長公主,聽聞今年的狀元是個俊俏的小娘子。”她試圖引起翟媗的興趣。
“那便去看看罷。”翟媗依舊興致缺缺。
康蘭雙眼彎成月牙,既要出宮,穿便裝是最合時宜的。她取來一身雅色素袍服侍翟媗更衣,再淺淺為其梳妝,便像壁畫中走出的神女。
長街擠滿了人,是來圍觀從古至今第一位女狀元容顏的。
狀元轎紅杆金頂,四麵漏風,懸掛著的珠簾捲起,姬不再正坐其中。四匹高頭大馬並駕齊驅,於長街上徐徐前行。
春風得意,馬蹄輕快。
錦繡狀元袍嶄新嶄煥,頭戴金冠,手持玉帶,踩著金縷線織就的繡花鞋。車轎後緊隨著的是榜眼和探花郎,一隊鑼鼓手賣力敲鑼打鼓,轎中人伸手揮著迴應夾道百姓的歡呼雀躍。
翟媗翩然立於城樓之上,倚著欄杆,懶懶帶著倦色,靜看著樓下鑼鼓喧囂,熙熙攘攘。樓高風則大,禦林軍抬上來一座屏風,擋著風,免得長公主玉體受涼。
她瞧著那人緩慢徐行,想到一事,兀自笑了。
狀元郎變女嬌娘,這下難為死了榜下捉婿那幫老頭。
榜下捉婿,榜下捉媳?
對女子開恩科最初是前朝的攝政長公主破開的先例,但由於種種緣故,隻開了一場便像鬨劇一般草草收場。世宗翟吉入主中原後,重開了境內的女子書院,誓要廣納天下賢才,不拘女身。
可思想轉變需要一個過程,多數官宦家中,還是不允許女子拋頭露臉的,入朝為官如此荒唐行徑,非女子事也。
可翟媗不這麼認為。
她盯著由遠及近的喜慶人馬,轎中那人,多半也是不認同的。
她怔了神,一陣風呼嘯著捲過,她抬起纖白玉手去擋,長袖舞動,放下時帶落了她髮髻上一支鳶尾華盛。
那金屬鑄成的小東西頗有些分量,隨著衣袖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便直挺挺朝地麵落去。朝下一探,四匹駿馬拖著狀元轎已抵達她所處的城樓下了。
“叮咣”一聲輕微地金屬砸到車轎的聲音,驚著了那位當朝新貴。
負責隨行保護的官兵頓生警覺,張望著,防備著。
康蘭眼明手快,很快發現了翟媗少了一處髮飾,再看底下起了騷亂,便全然明白了,“惠兒,去將長公主的華盛取回來。”她吩咐一個小宮女,又補充道:“去兩個內侍,幫著找找。”
“不用找了。”翟媗道。
康蘭給了那個叫惠兒小宮女眼神示意,叫她退下做自己的事。她雖心思玲瓏,卻不自作聰明揣測主子的心思,主子發了話,她們做侍女的照做便是了。
喆都萬千浮華中,一人俯首,一人仰頭,四目交會。
翟媗察覺手腕有一絲酥癢,似有一道若隱若現的紅光纏繞,接著像被一股細微閃電擊中了似的,心中頓生異樣。
定睛再看,那白玉無瑕的皮膚上哪裡有什麼紅光,大抵是眼拙出了幻覺。
可樓下那人,好似在哪裡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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