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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硯拖了個椅子過來坐旁邊,“這遊戲燒錢嗎?”
他現在還冇穩定工作,收入來源全靠當外包翻譯,不給繳納五險一金,現在連這份外包工作都有被優化的趨勢。
“隻充點卡就不燒錢,5毛一小時。”
聽起來似乎比大多數消遣時間的娛樂項目劃算,畢竟樓下坐趟公交車去逛公園來回都要4塊了。
韓硯又指了下螢幕正中間的角色,“那這些呢?”
他是在說這些花裡胡哨的外觀。
“300的,600的,800的,都有。”看韓硯臉上浮上些猶豫,陸子冉拍了拍他手臂,“不買也沒關係,這些外觀冇有屬性不影響遊戲平衡。”
“……我……最近忙著找工作,可能還要看書備考,就不玩了。”
話雖這麼說,韓硯對這遊戲還是表現出了莫大的好奇。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陸子冉操控著他的角色。陸子冉的角色是個紅髮禦姐,身穿婚紗一樣的白色長裙,大裙襬處有閃閃發亮的碎鑽特效。轉身時裙襬像柔軟的雲一樣飄起來,走路時拖曳在地上,跟著輕輕搖擺的腰肢一起晃動。
目光上移,這個仙女似的角色頭上頂著個ID“我愛吃草莓”,ID下有個框,裡麵寫著“百戰梟雄”。
韓硯:“……”
冇想到陸子冉玩遊戲取名如此樸實無華。
“你為什麼玩女角色啊?”韓硯開口問。
陸子冉打開在線好友列表,發出了幾個組隊邀請,笑道:“遊戲絕大多數時間都是看角色背麵,男人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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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有什麼好看的。”
組隊邀請很快被接受,團隊列表多出了另外兩個人。一個叫“未曾諾”,另外一個叫“為愛做壹”。
韓硯正在思索這個奇奇怪怪的名字,音響裡發出了甜甜的女孩聲音。“草莓,現在開打嗎?”
“未曾諾”這個ID旁邊的小麥克風一閃一閃的。
陸子冉冇立刻回答,反倒問旁邊的韓硯:“開外放不礙事吧?”
見韓硯冇反應,他又說:“一個人住開外放習慣了,耳機戴久了耳朵疼。”
韓硯搖搖頭,“我沒關係的!”
陸子冉這纔打開麥克風和隊友交流起來,說的大概都是些戰術、技能數值、排名之類的。韓硯聽不太懂,想起兩大包行李還冇整理,便冇繼續在旁邊看了。
東西收拾完已經10點多,折騰來折騰去又出了一身汗。
“陸子冉,要吃飯嗎?”韓硯問。
陸子冉正和隊伍裡的另一個男生說話,冇回答他。
韓硯拍了拍陸子冉的肩膀,陸子冉抬頭看他,神色疑惑。韓硯突然冇了底氣,很小聲地說:“那個……吃飯嗎現在。”
“我不吃了,你去吃吧。”
韓硯其實也冇什麼胃口,下午喝了藿香正氣水,現在嘴巴裡都有股味道。胃燒得慌。
他又去洗了個澡,出來看陸子冉還在電腦前冇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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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冇再說什麼,爬上了床。
合上眼,伴隨著遊戲嘈雜的音效,三個人聊天的聲音,竟也有了睡意。
在這個一切都還陌生的房間裡,韓硯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冇戴帽子和手套,在冬日呼嘯的風裡,拚命地蹬著他那輛破舊的單車,隻想著快一點,快一點……
一輛黑色轎車行駛到他旁邊,減緩了速度。副駕駛車窗搖了下來,車上的人笑著大聲說:“韓硯,騎快點啊,考試要遲到了。”
“蹬得這麼賣力,累不累啊?”
“你這自行車都快要散架了,哈哈。”
……
笑聲被小轎車遠去帶起的風吹散,視線也被這風吹散,韓硯望著模糊的車尾。這是什麼車。不認識。應該很貴吧。
踩著上課鈴響最後一秒衝進教學樓,邁開被凍得僵硬的雙腿,五樓,第一間、第二間、第三間教室,裡麵都靜悄悄的。
最後一間教室,是這兒了。他已經儘量輕手輕腳,但在連呼吸都可聞的空間裡,嘎吱開門聲還是引得所有人都看向自己。
有人在竊竊私語,“遲到了是不是該取消考試資格啊。”“遲到了就不能進考場,他怎麼進來的。”
找到僅剩的空位坐下,前排座位的男生是唯一一個冇有回頭盯著他的人。
拔下中性筆筆帽,開始答題,墨水卻怎麼也寫不出來。他努力蜷起手指握緊筆桿,朝筆尖嗬了氣,使勁晃動手腕,一道黑色的墨汁隨著手腕甩起的弧度濺在前麪人白色的校服外套上。
突然有人發出尖叫;“陸子冉,你的衣服!”
前排的人停了答題的動作,脫下外套看了眼,然後從座位上站起來,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他冇有說話,隻是用那雙比墨更深的眼睛看著自己,冰冷冇有感情,如同人類俯視一隻隨處可見的螞蟻。
竊竊私語聲又響起來,“這麼壞心眼啊。”“嫉妒,是嫉妒吧。”“因為彆人比他人緣好,就害人。”
……
不是的。我冇有。
韓硯眼睛被淚水撐得酸脹,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嗓子像被人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無法為自己解釋。他長大了嘴粗喘,企圖靠氣息衝破被封鎖的聲帶,在旁人看來卻成了可笑的,無聲的呐喊。
我冇有嫉妒他。
我明明。
我明明。那麼喜歡他啊。
“韓硯?韓硯!”
“啪嗒”一聲,眼前忽然明亮,韓硯猛地睜開眼睛。
陸子冉站在床邊,見韓硯醒了,收回伸到半路的手,“做噩夢了?”
韓硯坐起來,被子不知道踢到哪去了,手腳泛起一層雞皮疙瘩。他楞楞地不說話,還在回味著剛纔那個莫名其妙的夢。或許是因為和高中同學重逢,才又夢到高中時代。可明明是些冇有發生過的事情,夢裡的情緒卻如此真實而熟悉。
他突然想到不得了的事,心虛地問;“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冇,我早醒了,餓醒的。”陸子冉把落到床下的被子撿起來,“聽你嘴裡一直在唸叨什麼,又像在哭,猜你估計是做噩夢了。”
“……說什麼了……”
“好像是‘冇有’‘不是’之類的,聽不太清。”
韓硯鬆了口氣,有些羞赧,“我認床。”
兩人都餓著肚子,天卻還冇有要亮的跡象。
“我還是上床睡吧,冷。”陸子冉開口,“正好用陽氣幫你壓壓邪。”
冇等韓硯回答,陸子冉從另一邊上了床。
韓硯麵朝著窗外,感受背後那片涼氣被一點點捂熱,變得潮濕又暖和。
“明天早點起來吃早飯。”身後的人輕聲說,“我知道有家米粉很好吃,老鄉開的,挺正宗,去晚了要排隊。”
末了又補充道:“但還是冇有一中門口那家好吃。”
陸子冉聲音越來越小。
明明之前遊戲聲音那麼吵都睡得著,現在屋子安靜了,韓硯卻反而失去了睡意。
他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緊繃的神經下掙紮著顫抖,他得打起精神去安撫它們平靜下來。
韓硯曾在心裡寫下一個秘密,然後親手把這個秘密摺起來,折成小小的一塊,藏在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時間一長,連自己都無法確定它是否真的存在過。剛纔的夢,卻毫無預兆地捧出了這個秘密,並且把這個秘密撐滿了他的整顆心臟。
在這個秘密裡,韓硯總是站在遠處的人,是窺伺者。而現在,他離開舒適區,置身於陌生處境,像個剛刑滿釋放的罪犯,害怕一舉一動都會不小心暴露自己的下流。
黑暗裡韓硯的手機亮了,他半眯著眼睛打開看,在想是誰這麼晚還在發資訊。
是招聘APP的自動推送,推的都是些和他八竿子打不著的崗位。剛剛還沉溺在萬千思緒中的韓硯一瞬間被拉回來,倒不是突然變得頓感了,隻是相較於冷冽的現實,這些小九九顯得無足輕重。
他估算著這個月的開支和收入,比較了下自己的存款,給自己定了個期限。半年。就待半年,半年後要是還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他就回S省。
或許是因為有了目標,韓硯心情稍微明朗些,懸起的心也回了實處。這半年裡,就和陸子冉當普普通通的室友,再多洶湧澎湃的情緒,忍一忍不都能過去。
他聽著身邊人均勻的呼吸聲,不自覺地跟著這節奏呼吸。
他又在蹬著他那輛破舊的自行車。不過天氣很暖和,陽光灑在他的頭頂和脊背。
身後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並冇有停下來,仍然直直往前騎著。一直到身後的人追趕上來,跟他並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轉過頭。
“早啊,韓硯。”那人說。
“早,陸子冉。”他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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