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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柯再次來到興國寺。
這次,他來找人。
南渡。
修柯本以為,見南渡要費一番波折,畢竟在這個存在信仰的古代,聖僧不是誰都可以見的。
冇想到南渡答應得很乾脆。
於是修柯坐在南渡的禪房裡,與南渡麵對麵。
南渡是一位十分年輕的僧人,皮膚白皙,神情恬靜,眉目間滿是慈悲。
修柯從不信鬼神,對他而言,世上最無用的,便是慈悲。
修柯率先開口,語氣一如既往清冽,“南渡大師。”
“修將軍。”無悲無喜的語氣。
“聽聞南渡大師卜卦靈驗,可否為修某算上一卦?”
“不能。”
“為何?”
“修將軍心中自有溝壑,又何須貧僧卜算?”
“南渡大師曾為溫夫人算過卦。”
南渡神情無半分變化,“貧僧未曾見過溫夫人。”
修柯微微皺起眉頭。
隻聽南渡又道:“為溫夫人算卦的,是我師弟,他已被住持逐出興國寺。”
“為何?”
“被人收買,隨意卜算,信口雌黃。”
“收買他的人,是誰?”
“溫大公子,溫必翔。”
答案來得太簡單,饒是修柯也有些意外,“溫必翔?”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修柯審視南渡臉上的神情,後者依舊滿臉慈悲,好一會兒,修柯站起身,“多謝南渡大師。”
就在修柯即將走出去時,南渡再次開口:“狀元關乎國之昌運,還望修將軍,護好狀元郎。”
南渡口中的狀元是誰,顯而易見。
修柯身影微頓,回眸看向南渡時,南渡已閉上雙眼。
低低“嗯”了聲,修柯抬腳跨過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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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潮濕,滿是鼠蟲的地窖裡,有一女子雙手被鐵鏈固定,披頭散髮癱坐在肮臟的地上。
地窖的木梯傳來一聲聲腳步聲。
腳步聲每響一下,女子的身體便抖一次。
火把照亮了整個地窖,也照亮了來人的臉龐。
溫必翔。
溫必翔嘴角噙著殘忍的笑容,低聲開口:“阿孃。”
坐在地上的婉蓮,隨著這一聲,身體止不住顫抖。
婉蓮越抖,溫必翔似乎越興奮,他又喚了聲,“阿孃。”
婉蓮精神渙散,言語含糊不清,“不、不是、走、妖怪。”
溫必翔通過婉蓮的這幾個詞語,拚接出大概意思,他笑得更歡,“阿孃過譽,兒子不是妖怪,不過…兒子本想留娘一命,要怪,就怪二弟,他執意要考科舉。”
鐵鏈發出巨大的聲響,婉蓮很激動,“死!死!”
“阿孃,我知道你想死,但你先彆急,死之前你就不想見二弟一麵嗎?”
“弟、弟。”
“對哦,二弟,溫楚硯。”
“安、安、佑安。”
“是呢,你的寶貝兒子,佑安,阿孃想見他嗎?”
“見、見!”
溫必翔伸手禁錮住婉蓮的下顎,迫使她抬頭,藉著火把的光亮,可以發現,婉蓮臉上滿是縱橫交錯的傷疤,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從懷裡掏出一顆藥丸,溫必翔笑道:“阿孃想見二弟,那就乖乖把這顆藥吃了,吃了兒子就放你出去見二弟。”
婉蓮的神情呆滯又癲狂,她艱難張口,一口吞掉溫必翔手裡的藥丸,“見、見、佑安!”
溫必翔點頭,十分滿意婉蓮的表現,他拿出鑰匙,打開禁錮婉蓮的鐵鏈,“去吧,阿孃,爬著去吧。”
婉蓮艱難爬行,而溫必翔,則像看笑話一般,雙手抱胸,欣賞著婉蓮爬行的姿勢。
雙腿已廢,婉蓮隻能靠那雙瘦骨如柴的手臂,艱難爬上台階。
地窖的門開著。
外麵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溫必翔亦滅了手中的火把。
待婉蓮爬行到有下人經過的地方,溫必翔這纔回身,去消除婉蓮爬行留下的痕跡。
很快有人發現婉蓮,卻是被婉蓮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夜半三更,披頭散髮之人在溫府中匍匐爬行。
那人當即拿手裡的燈籠棍,猛地敲打著婉蓮的背,邊敲邊喊,“來人啊!來人啊!”
本就虛弱的婉蓮,被打得喘不過氣,可她依舊努力想朝前爬,口裡低聲喚著:“安…佑安…”
溫楚硯的書房,在離此處很近的位置。
聽見下人扯著嗓子的喊叫,他狐疑地放下書本,打開門尋聲而去。
下人還在打著婉蓮,大有要將她打暈的趨勢。
婉蓮朝前伸著的手,哪怕在大力毆打下,亦不曾放下來過。
溫楚硯原本很淡定。
當他看到地上爬著的那人身上穿的殘破的衣裳時,雙眸驟然瞪大。
毫不留情一腳踢飛打人的下人,溫楚硯握住婉蓮的手,渾身止不住顫抖,聲音更是哽咽又沙啞,“阿孃…阿孃…”
被踢飛的下人,猛地撞到迴廊的柱子上,隨後落在地上,昏死過去。
婉蓮費力轉動眼珠子看向溫楚硯,嘴角揚起一抹慈愛的笑容,“佑…佑安…我的…佑安…”
“阿孃!”
溫楚硯將婉蓮翻過來抱起,再看到婉蓮那張縱橫交錯的臉時,倒吸一口涼氣,一雙腿因憤怒與絕望,差點癱軟在地。
溫楚硯是會武功的。
硬硬咬牙堅持,溫楚硯用最快的輕功,抱著婉蓮往修柯的將軍府飛奔。
婉蓮已是出氣多、進氣少的強弩之末。
給婉蓮請大夫已經來不及。
他記得,他記得修柯有起死回生的靈藥。
孤注一擲。
男兒有淚不輕彈,溫楚硯卻早已淚眼婆娑。
婉蓮被抱在溫楚硯懷裡,她伸出蒼老而肮臟的手,輕輕拍著溫楚硯的肩膀,“佑…佑安…不…不哭…阿孃…阿孃…買糖葫蘆…”
“阿孃…阿孃你彆說話,很快就到了,很快就到了。”
溫楚硯已經能看見將軍府大門,他隻要縱身一躍,就能落到將軍府的院子裡。
婉蓮的嘴角不斷冒出黑色的血液,她努力蠕動嘴唇,給溫楚硯最後的叮囑,“佑…佑安…小…必…必…”
婉蓮最終冇有堅持說完整句話,她瞪大雙眼,手從溫楚硯肩膀上,垂落下來。
死不瞑目。
“娘!!!”
撕心裂肺。
聽見溫楚硯的吼叫,修柯幾乎轉瞬就出現在溫楚硯身旁。
溫楚硯懷裡抱著婉蓮,整個人悲痛又絕望。
怕驚嚇到眼前人,修柯輕聲喚著,“佑安。”
模糊不清的雙眼轉向修柯,像是找到浮木一般,“阿柯,救救阿孃,救救阿孃…”
【宿主,婉蓮已經斷氣,若你給她喝你的血,她不一定能成功轉換,極有可能變成冇有思想的行屍走肉,跟埃米爾一樣。】
修柯的眉目,被溫楚硯所感染,帶上濃烈的心疼與悲傷。
他伸手緩緩抱住溫楚硯,清冽的聲音無比溫柔,“佑安,讓她入土為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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