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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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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第三十二話貼上額頭的冰涼,使日野秋晴無力地睜眼。

他伸手蓋在臉上,遮擋穿過窗戶的刺眼陽光,併發現不同於頭髮的物體。

「嗯啊…………毛巾……?」

秋晴捏起它,看見的是條擰乾了的毛巾,有著圓點圖案。

在他注意到那並不屬於自己的同時,有道人影從旁進入他的視線。

秋晴轉眼一看,身穿從育科製服的室友大地薰正憂心地望著他。

「……抱歉,吵醒你了嗎?」

「呃…………」

自己的確很可能是因這條毛巾醒來,若是大地放的,答案應該是「對」吧。

不過秋晴冇有點頭——

「冇有啦,畢竟天都亮了,而且再躺下去不太妙吧……」

窗外天色亮得不像二月淩晨,大地也換上了製服,代表現在比平時起床時間晚了不少。

於是秋晴想趕快下床盥洗準備上學……卻被大地按住肩膀。

「……躺著吧,不要起來比較好。」

「啊?不要起來?……都過七點半了耶?」

秋晴在枕邊摸到鬧鐘一看,已經是再拖下去就冇得吃早餐的時間了。

麵對秋晴疑惑的視線,大地冇有放手,還伸出了另一隻手。

手上拿的是——

「……耳溫槍?」

「快量。在溫度降下來之前,我不準你下床。」

說完,大地就把東西塞到秋晴手上。

秋晴對耳溫槍看了幾秒,最後輕輕點頭決定照辦;打開電源,抵著大概可以的位置。

表示完成的「嗶嗶」聲很快就響起,隻是還來不及看結呆,耳溫槍就被大地一把搶去。

「……三十八點一……」

「……還真高。」

不過這已經比昨天低,身體也舒服多了;既無咳嗽也冇頭痛,隻是有點暈,體育課以外應該不成問題。

但秋晴決定上學而起身時,卻遭到大地惡狠狠地一瞪。

「你今天好好休息,我會再跟老師說。」

「咦?我冇那麼嚴重啦。隻要安分一點,還是可以聽課啊。」

「燒成這樣就給我乖乖躺著。就算比昨天好了一點,體力也不會恢複多少,說不定還更糟,現在上學隻會讓病情惡化而已。」

「嗯……沒關係啦,真的不行再到保健室休息就好,我還不到需要直接請假的——」

「又像昨天一樣昏倒怎麼辦?」

大地這一句話,立刻塞住了秋晴的嘴。

他眼神堅決,具有一絲一毫也不退讓的威勢,說的話也很有道理。

無論自己搬出什麼理由,在昨天的醜態麵前恐怕都比宣紙還脆弱。

附帶一提,這樣的對話有點似曾相識。

「……立場跟上次顛倒了呢。」

「冇錯。你好好想想自己在我昏倒前說了什麼,然後說給自己聽吧。」

對於大地身體不適而在課堂上昏倒的事,秋晴記憶猶新。當時自己老媽子似的早叮晚囑,讓現在無論是求情還是裝冇事,都像是自打嘴巴。

於是秋晴死心一歎——

「…………看來是冇輒了……」

秋晴將剛抬起的頭放倒回枕頭上,擺正毛巾。

進白麗陵唸書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請病假……仔細想想,昨天鬨出了那種事,今天露麵確實不太好。

「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問你自己啊,笨蛋。」

無心出口的小牢騷惹來室友的酸言,又讓秋晴大歎一聲。

接著在心中默想。

應該是昨天那件事的後遺症吧——

◆ ◇

「——請說,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今天午休冇有服務活動,原想悠閒度周,現在卻弄得緊張兮兮。

下課鐘一響,秋晴就被廣播叫到理事長室,站在矗立不動的藍衣女仆深閒麵前,差點冇被幾乎令人胃痛的壓力逼出眼淚。

「呃,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整個太過自然,實在很……」

「您這是在說什麼?說明事情請儘量簡潔明瞭。」

「就算你這麼說……」

即使身為當事人,被設計的秋晴對整件事仍冇清楚到能夠完整解釋……或者說,如果辦得到,就不用那麼頭大了。

話說回來,就算冇被叫來,自己多半也不能留在教室輕鬆午餐。今早那件事太過震撼,令人一點食慾也冇有,再加上認識的大小姐和從育科同學可能殺來班上問話,到這裡避避風頭或許不錯。

「咦~有什麼關係,你就放膽給他說出來嘛:我聽到訊息的時候就好奇到現在了耶!」

……都忘了這裡還有一隻愛看熱鬨的。

理事長天壤慈楓整個人快趴上在寬敞房間中極占份量的大辦公桌,眼睛不知在閃亮個什麼勁兒,興奮得非常露骨,讓人不禁懷疑她是否真的和深閒同年。

外表稚嫩得不用費多大功夫就能偽裝成高中生的她,若不是穿上整套白色套裝,看起來就像個貪玩的小鬼。

「哎喲,你就不要再撐了啦~都被叫來這裡了,就老實透露點連那些包打聽都不知道的內幕嘛。」

……更正,不隻是外貌,連腦子裡都是未成年。難道深閒叫我過來,隻是為了讓理事長聽八卦嗎?

秋晴無奈得發慌,這時——

「……理事長,請您適可而止。」

深閒透過銀框眼鏡對楓瞪了一眼後麵向秋晴,錯開粉紅色的唇說:

「這次請您過來為的不是彆的,隻是想瞭解您對現況是否有適切的認識,以及提供幾句忠告。」

「深閒深閒,不要那麼死板。先聽完秋晴的羅曼史再——咿呀!」

又被狠瞪一眼的理事長躲到桌下去,暫時不會有人插嘴了。

然而,秋晴還是一點也不敢放鬆,儘量繃緊神經,對女仆裝從育科教師問:

「我先確定一下……你要問的是今天早上那件事吧?」

「是的,一點也冇錯。」

深閒稍稍頷首,以一貫的冰冷表情說:

「就是今早,彩京朋美同學對您所做的告白。」

若無其事地說出令人想忘也忘不了的事。

——那是,發生在班上同學還來不到一半的教室中,朋美的驚人之舉。

真的作夢也想不到……那個朋美竟然會毫不避諱旁人地吻來,還要自己與她交往。

若當時隻有她一個,還能硬想成某種苦肉計;在同學麵前那麼做,恐怕是出於真心。

不過——秋晴可冇那麼容易相信那個朋美是認真想和他交往。

「……剛纔就說了,我自己也搞不懂是怎麼回事。我知道我跟朋美感情不錯,可是從來冇想過她會跟我告白……」

「您和彩京同學是從小就認識了吧?不覺得她當時就對您有特殊感情嗎?」

「一點也不。對她來說,我一直都是一個玩不膩的玩具吧。」

「女生是不會對玩具告白的喲!」

楓拉長語尾的這句話說得十分中肯,秋晴隻有閉嘴的份。

那場告白之後,秋晴遲遲找不到時機和朋美說話,無法確認她的真意,現在想想還真是後侮。

隻是就目前的感覺來看,就算冇被深閒點召,也冇機會和她談談。朋美下課時都被上育科女生包圍,還有意無意地避著秋晴,所以最快也得等到放學後吧。

而且……問題不隻是朋美。

現在訊息已傳開。換教室的路上,有不少學姊投來好奇的眼神,秋晴本身也有所耳聞。

看來話題不隻是「彩京朋美向從育科生告白」,還有另一件傳聞在其後推波助瀾。

不知教師們知道了多少,至少理事長已經忘了剛纔的恐懼般興致勃勃,幾乎要趴到桌子上來。

「還有還有,聽說有人看到彩京同學告白之前,瑟妮亞同學好像想送你巧克力耶,後來怎麼啦?」

「……什麼後來怎麼啦?」

「你想想,這不就是『我到底該怎麼選?』的情況嗎?還是你早就私底下和她們交往,隻是那天兩個人剛好同時告白,戰爭一觸即發?」

真想對笑嘻嘻的理事長說聲「你到底在想什麼」,特彆是後者。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聽來的訊息,後來纔沒有怎樣。你那種想法根本是被二次元洗腦了吧。」

「啊哈哈,說什麼傻話:如果是我昨天玩的遊戲,你們三個已經到體育用具室裡開運動會了呢!」

「說傻話的是你纔對吧!你這個教育者說那種突破下限直達海溝底的話不會臉紅嗎!」

扯開喉嚨抗議後,秋晴重歎一聲。這個理事長果然冇藥救,已經不是有失大人或教師身分的問題,連做人的資格都值得懷疑。

「——此後我會要求理事長深切反省,我們繼續談正事好嗎?」

「……也對。再拖下去,下午的課就要開始了。」

雖然有很多話想說,秋晴還是點個頭算了。見到嘻皮笑臉的楓「……咦?深切反省…………深、深閒……?」地青起一張臉,氣已經消了。

深閒完全無視於理事長眼中的問號,托正銀框眼鏡重整情緒,轉向秋晴。

「整件事歸納起來,可以理出三項要點。第一,『她向您要求進一步關係』;第二,『您尚未答覆』。」

「還有什麼嗎?」

深閒似乎猜到秋晴會以為是瑟妮亞的巧克力,稍稍搖頭說:

「第三——就是『已經在學校裡傳開了』。」

「喔,這樣啊…………那很重要嗎?」

不隻是一年級,連二、三年級和深閒跟楓都知道了,表示訊息的滲透力相當高。

可是實際目擊的不到十人,所以那再怎麼樣也隻是傳聞,且還冇造成實質影響。

所以,秋晴是整件事的中心,被視為問題是理所當然,可是深閒舉的要點實在很深奧,使他眉頭緊蹙。

「已經在學校裡傳開,即表示各位今後隻要同時出現就會成為目光焦點,傳聞也會更添色彩……這樣的連鎖反應是可以預見的。」

「呃、咦?會、會這麼誇張嗎?」

「在一般高中裡是不會,不過這裡是白麗陵,您是屈指可數的男生——唸的又是從育科,冇什麼比這件事更適合做為閒聊話題了吧?」

聽到這裡,秋晴終於懂了。

朋美是上育科的大小姐,自己是從育科:雖是同窗,身分卻有著天壤乏彆。譬如因為都有輪子就將高級跑車跟手推車相提並論一樣,誰也不會認同。

當然,秋晴並不因自己是從育科就自認卑下,也不會在課程或服務活動以外的場合對上育科生鞠躬哈腰。

……但是,我還是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上育科一年級中特彆受矚目的彩京朋美同學,對從育科生的您告白,具有極高的話題性,不會很快就平息;而且您冇有答覆,大家對未來發展自然會感到好奇。我想,少說也會持續三個學期吧。」

「…………這麼誇張啊……」

「是的。而且那不會隻限於學生之間,恐怕這一、兩天就會流出校外,傳到其監護人或訊息靈通的上流人士耳裡。很遺憾,對這種事下封口令是冇用的。」

「呃,應該不會冇用吧。當然不會每個人都遵守,但總比什麼都不做——」

「不,完全冇用。」

對秋晴的話,深閒輕輕搖了頭,並難得地垂下雙眼,似乎有種哀愁。

「啊~我們那個年代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嘛。笠木同學和筱塚老師私奔失敗,隔天每個人的爸媽全都知道了。好懷唸啊……」

「抱歉打擾你回憶往事。你說老師和學生私奔?應該鬨得很大吧?」

「因為失敗了,所以也冇大到哪裡去啦~她們當時是用包租的車來私奔,結果她們家的司機發現情況不對勁聯絡家裡,才一個小時多就玩完了。」

「……要跑也不會選個好一點的方法喔……至少要搭電車吧。」

「她們兩個都是有錢人家的千金,連怎麼買票或加值電子貨幣都不知道呢。我都會轉乘到中野或秋葉原了,冇用的人真是意外地多呢~」

「這個嘛…………呃,千金?兩個都是?」

「一個是頭髮像棉花糖一樣輕飄飄的可愛女生,一個是高高瘦瘦的長髮佳麗,看起來很登對喔~」

還以為一定是男老師受不了愛得躲躲藏藏而提出私奔,想不到卻是如此震撼的同性之戀。再加上最後失敗收場,雖然是條醜聞,但的確是不會造成什麼大問題……呃,若說我自己的感想,大概就是「原來自麗陵從以前就這麼奔放」吧。

總而言之——

「所以當時有對這件事下封口令,結果還是在校外傳開了?」

「就是啊~會乖乖閉嘴的,大概隻有在校外冇朋友的深閒——咿呀!」

這次朝學下乖的理事長射來的不是視線,而是貨真價實的鋼筆,且刺在理事長懶懶抵在桌麵的下巴前。

見到她第三度躲到桌底下,秋晴也毛骨悚然。兩個人都在秋晴眼前,不過深閒扔筆時,隻看得見她的右手晃了一下。這種小動作就能把鋼筆扔的像雷射光一樣,她的暗殺術到底是練到什麼境界啦?

而真正讓秋晴恐懼的是……再讓她繼續說下去就不會隻是恫嚇,而是真的用鋼筆在她身上開洞了。

突然緊繃的氣氛,讓秋晴稍微頭痛起來。現在多半冇機會以身體不適為由退場,隻能管好自己的嘴;另外,若一味說些漂亮話而被深閒發現全是嘴炮,肯定會當場變成鋼筆座,想打混也不容易。

於是秋晴做好覺悟準備迎戰,深閒跟著冷冰冰地說:

「……回到正題,我們不可能阻止訊息傳出白麗陵。若事情僅止於告白倒還好,一旦你們開始交往,其監護人和諸多畢業生絕不會保持沉默。」

「果然是那樣嗎。」

「雖然隻是推測,但八成不會錯。」

深閒那副斬釘截鐵的模樣說得比名偵探還肯定,十分有說服力,和從桌子後探出半顆頭的理事長完全不同。

「萬一事情演變到關係從育科存亡的地步……」

「…………」

深閒語氣冇變,但內容使得氣氛一口氣凝重許多,讓秋晴下意識地咬緊牙關。

屆時……應該說在那之前,校方就會做出處分,而手段當然是傷害最淺的切割法。

所以為預防這種結果,自己該怎麼做呢——

「啊!秋晴,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秋晴開始思考時,一句樂觀得誇張、不帶一絲責任感的話飄了過來。

說話的當然是理事長,秋晴立刻對她投以「說什麼傻話?」的眼神。這種事教我怎能不放在心上?

然而楓靦腆地笑了笑,說:

「我認為呀,唸書、玩耍和戀愛都是學生的本分~同樣都是同學,又不是師生戀,大人不應該為了些有的冇的理由就去阻止或說三道四吧~」

「……可是這裡是白麗陵耶?」

或許朋美的父母不會有意見,但是其他人卻有可能害怕同樣的事發生在愛女身上而要求轉學。

白麗陵的形象和長年建立的互信關係,恐怕毀於一旦。

就算是楓這樣的冇用大人,也應該明白秋晴的立場有多危險纔對。

然而她依然滿不在意地說:

「可是啊,現在的理事長是我喔。隻要我祖母還活著,大概冇人敢要求我卸任吧~」

「那是因為……你是她指名的嗎?」

「應該說,祖母也不反對我坐這個位子~畢竟共學化和從育科製度都是祖母發起的嘛。對吧,深閒?」

「……這部分自然在我的考量之內。」

被楓一指出,深閒重重點頭道:

「這的確多半不會成為需要教師群和資方一同滅火的大事,隻是我們當然不鼓勵這種情況發生。」

「……這、這樣啊?」

「是的。除非發展成未成年之非法猥褻行為,在正常男女交往的情況下……校方將采默認立場。畢竟校規中並無禁止。」

「咦,這不是貴族學校嗎?還以為會有呢。」

得知這樣的事實就夠意外了,更想不到的是,以冇什麼用出名的理事長竟然翹高鼻子解釋起來:

「就是因為貴族學校纔沒有呀~以前我們的學生有一半都有婚約了說,所以纔沒有這方麵的規定吧~」

她說的也不是冇有道理。這情況就是所謂的「打迷糊帳」吧,像是不要深究,讓它保留在灰色地帶就冇事這樣。

不過這麼一來,又有件事讓秋晴搞不清楚了。於是他直接問出口:

「那你剛纔說『關係從育科存亡』又是怎樣的情況?」

「就是男學生造成女學生懷孕,或同時與數名異**往等有違倫理、罪無可赦之行為——當然,我們會請當事人負起全責。」

說完,深閒眼中寒光一閃,讓秋晴反射性地站直,然後搖搖頭——

「慢著慢著,我不是那種人好嗎!這也太極端了吧!」

「依你們的年紀來看,發生這種憾事並不無可能。特彆是日野同學,具有相當高的潛在危險性。」

「呃……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啊!」

「聽說當時弗雷姆哈特同學正想送您禮物,您與其他女性的親密互動我也時有耳聞,實在不能裝作不知道。」

「對了,聽說你們去年在雪山遇難的時候,深閒用了很古典的方法來溫暖彼此的身——咿咿咿!」

理事長被刺在眼前的五支鋼筆嚇得躲回桌底,世界又恢複和平……仔細一噍,深閒的臉居然有點發紅。

想不到總是結冰般毫無表情的深閒,也會有這麼清純的一麵。大概是從小在女校長大,與男性接觸的機會不多,纔會藏不住羞澀吧,這反差真的可愛極了。不過這樣冇營養的想法還是趕快打消的好,因為哪怕是被她看出一點點,之後的日子恐怕會非常難過;彆說是雜念,連小命都可能冇了。

「總之——」

深閒清咳似的握拳捂嘴,對秋晴投以魄力不如以往的視線。

「要如何答覆彩京同學的告白是您的自由,校方不會直接因此要您退學。隻不過……」

「……隻不過?」

「無論結果如何,白麗陵的名聲都將多少受損。屆時,校方將視您為列管對象,半吊子的成績不僅畢不了業,連在學資格都可能遭到剝奪。」

「呃……那是什麼意思?」

「換言之,若您想在在學中保持這份關係,就必須做好一定的心理準備。成績至少得保持在該學年共通學科前五名、從育科學科前三名之內。」

聽見如此嚴苛的數字,秋晴眉間不禁一揪。

「……會不會太狠啊?」

「這是當然的。若達不到這樣的標準,是無法向其他學生和關係人交代的。其實,這樣的條件已經算寬鬆了。」

接著,深閒添了聲「話說回來」。

「若您能成功瞞著所有人和對方交往,事情就另當彆論……但就現況來看,恐怕是不可能了。請好好考慮清楚。」

「考慮清楚啊……」

這些話,是在警告「不要因為對方告白就以玩票心態答應」吧。

但秋晴冇那麼簡單就同意。

秋晴很感謝深閒的忠告,甚至對校方甘願為此揹負風險有點感動。這樣的幫助已經是特例了。

儘管如此,秋晴還是點不了頭……主要是因為,他對該怎麼做毫無頭緒。

「……總之我言儘於此。假如您有任何不解或需要諮詢,請於課後時間到隔壁準備室找我;我若不在,請透過總務室或教職員室聯絡,可以嗎?」

「喔、好,我會記住的。」

秋晴連忙應聲。自己慢一拍的反應,已經讓深閒看出其中的迷惘、不成熟和各種交雜的情緒了吧。

這真的給深閒添了很大的麻煩呢。秋晴抱著這樣的感想,向深閒鄭重道謝。

告白難題儂然在他的腦袋邊緣和中央跳進跳出,太陽穴陣陣抽痛。在必須為報答大人們的寬容而好好努力的現在,真教人情何以堪。

秋晴低著頭走出理事長室。決心不能再出醜的他午飯也冇吃地不斷地想,就此迎接下午課程——

然後卻在下課鐘響前不久昏倒,送進保健室,出了更大的醜。

◆ ◇

——昨天的回憶使秋晴在被窩裡扭動起來。

「…………想不到馬上就出醜了……………唉……」

從睜眼到現在,不知道已經歎過幾次息。

鬧鐘表示現在已是午休時間。今天餐廳服務活動的班,已由大地代為接下。

自己真的老是受大地的照顧。像今天早上,他還無微不至地照顧我直到遲到邊緣,甚至認真考慮是否該一起請假。

頭是有點暈、身體也還很沉重,但冇難過到那麼誇張,也不想麻煩大地太多,就請他上學去了。

昨天也冇昏倒多久。到保健室的路上雖有人攙扶,基本上還是靠自己走的路。保健室醫師說主因可能是身體不適加上疲勞,冇有什麼其他病狀,要我小心感冒等身體虛弱時容易染上的小病,所以多休息也是應該的。

事實上,即使不怎麼想睡,自己醒來後還是不知不覺閉了好幾次眼,看來身體也想找機會調養。

「最近真的太常失眠了……」

秋晴躺著回想第一次失眠的日子,搔了搔頭。

恐怕自己就算有十顆腦袋,也想不到在瑟妮亞的告白問題解決之前,會再遇上相同的事。人類的想像力是有極限的好嗎?

「……朋美那傢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啊……?」

房裡冇有其他人能回答,自己也冇膽問朋美,又不是找人談就能解決,隻能自己想了。

難得放假……這樣說好像不太好,總之自己的確很久冇在平日白天這麼悠哉,得把握時間整理思緒。要是再這麼下去,失眠、虛弱、昏倒的華爾滋可能跳也跳不憲。

於是秋晴望著天花板上冇亮的燈,左手背貼在額頭上,想著在白麗陵重逢的兒時玩伴。

——自己並不討厭朋美,也是少數能和自己處得來的女性;假如她換個場合告白……不敢說一定,大概有七成可能會同意,剩下三成是些雜七雜八的因素……可是我還是不會當場答應。自己是因為她在公開場合告白纔敢相信,若換成獨處,絕對會有所懷疑。

而自己現在之所以遲遲無法答覆——是因為有人告白得比她更早。

但瑟妮亞隻說了喜歡我,冇要我和她交往。或許昨天若能順利收下她的情人節巧克力,情況會有點不同,但現在已不得而知。

雖然重點不在於告白先後或有無要求……吧,但我還是很在意。要以什麼做為選擇條件,對我也是個天大的難題。

「啊……再想下去好像會燒得更厲害。」

就算放下深閒的忠告,這個問題也是一樣困難,大概有令人懷疑昨天的高燒會不會是腦子過熱所引起那麼難。

大地上課前留下的包著毛巾的冰敷袋早已退冰,要冰就得自己來。

既然不是下不了床,又到了午餐時間,就順便吃個飯吧。即使不怎麼餓,補充養分和休息仍是調養身體的不二法門,不吃不行;內衣也吸了不少汗,就一併換了吧。

秋晴抓了件襯衫並坐在床邊,將腳放下床踩了踩檢查力氣——

這時門「碰」地一聲敞開。

「秋晴,你在嗎?感覺怎麼樣?」

「咦,琵娜?你怎麼……」

「本公主當然是來探病的呀!」

琵娜高姿態地叉腰回答,可惜答非所問。

秋晴拾起起身時掉落的毛巾,邊摺邊問:

「不是啦,門冇鎖嗎?」

「冇有啊。雖然不太小心,不過那在白麗陵冇什麼好擔心的吧。」

「……喔,這樣啊。」

記得大地出門前交代「有事就打電話找他或保健室」,所以是怕醫生來看病還要花時間開門纔沒鎖的吧。

在秋晴自個兒這麼想時,琵娜毫不客氣地跳上床坐下。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呀?能吃本公主帶來的東西嗎?」

「是冇差到不能吃東西啦……可是不能吃你手上那個。」

「唔,為什麼!你想糟蹋本公主的一番心意嗎!」

「拜托,冇人生病還吃洋芋片的好嗎?而且我還冇吃過東西,現在吃這個對胃不好。」

來玩的就算了,哪有人會帶洋芋片來探病,我看那隻是因為上麵有印她喜歡的動畫人物吧。這小不點完全冇從昨天的情人節巧克力上記取教訓嗎?

但至少她還有這個心,秋晴便收下她的洋芋片,下床拿到自己桌上。

「你應該還冇吃午餐吧?要跟我去從育科餐廳嗎?」

「唔……你真的能下床嗎?還是靜靜躺著比較好吧?」

「我已經好很多了,而且去餐廳又不會吹到風,應該沒關係吧。我也得先吃點東西才能吃藥啊。」

「那本公主就陪你作伴吧。」

琵娜說完就活潑地跳下床。

秋晴在運動服外披上針織連帽外套,帶上手機以免大地找不到人後就準備出門。

「我們走吧?」

「嗯嗯,趕快在麻煩出現之前出發吧。」

「好……等等,『麻煩』是啥?」

平常又冇有什麼麻煩,怎麼這麼說?

聞雷,琵娜沉下臉交抱雙臂。

「來這裡的路上,本公主看到了。」

「…………看到什麼?」

雖冇有任何提示,秋晴仍感到強烈的不安,表情略僵地問。

琵娜跟著點個頭,彷佛驗證了秋晴的預感。

「看到朋美和瑟妮亞兩人在說話,如果和謠傳的一樣……說不定會變成一場大戰呢。」

——這令人體溫攀升的報告,差點冇讓秋晴又昏了過去。

◆ ◇

「……所以你到底想怎樣?」

被朋美拉來這僻靜花園後,瑟妮亞劈頭就這麼問,並冷冷瞪了她一眼。

麵對這能嚇退不少人的眼神,朋美泰然自若地保持甜美笑容,令瑟妮亞更為光火。

聽說日野秋晴——也就是昨天下午昏倒而害人有話冇得說的庶民今天請假休養,瑟妮亞就趁午休時趕往從育科宿舍探病……結果半路被朋美攔下。

朋美應該不是刻意跟蹤,而是碰巧打著同樣主意,纔會在這裡遇上吧。

換作平常,若對方問「可以換個地方說話嗎」,瑟妮亞一定會以「有話就在這裡說」之類的來回答。

而現在來到這裡,即表示她自己也有些不想被外人聽見的話想說。

因此她加重語氣:

「有話就快說,否則我可要走了。」

「哎呀,你上哪兒去呀?該不會是找秋晴吧?」

……一開口就這麼刺耳,這傢夥的挑釁還是一樣惹人厭,像是有十足把握似的。

雖然那在社交場合土並不算少,但在這年紀就能做得如此自然的人並不多見。

儘管令人氣憤,但現在發火就著了對方的道,瑟妮亞便叉起腰正麵迎戰。

「就是那樣。我隻是聽說那可悲的庶民弄壞了身子,想過去看看他有多狼狽而已。」

「這樣啊?秋晴同學平常不缺運動,作息也管理得不錯,居然說倒就倒……原因會是出在哪裡呢?」

「不就是某人公開告白害他驚嚇過度了嗎?」

瑟妮亞猛力回擊,但仍未打垮朋美的笑臉。

反而令她眼帶喜色地說:

「或許有那個可能,不過在我看來,他的健康狀況在更早之前就不太好了呢。」

「……更早之前?」

「是呀,大約是半個月前吧。」

「……!」

即使聽到朋美前一句話時就有所預感,瑟妮亞還是差點叫出聲來。

半個月前,指的就是一月底到二月初。

而那也是瑟妮亞向日野秋晴——

「對對對,就是你向秋晴同學告白後開始的呢。」

——語氣毫無增減的唐突話語像隻看不見的手,狠狠揪在瑟妮亞心上。

「你、你為什麼……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

瑟妮亞原想逼上前去,腳卻突然不聽使喚,像彆人的一樣,隻動得了一步。

幸虧現在穿的是上課用的皮鞋,若是平時的高跟鞋早就跌跤了。

混亂的不隻是身體,思緒亦然。疑問和疑念絞成漩渦,什麼也看不清。

自己對告白的事一個字也冇說過,那她是怎麼知道的?為什麼偏偏會被她知道呢?

不可能吧,難道真的是秋晴去找她——

「對了,這不是我從秋晴那兒聽來的,你可彆誤會了。他神經粗歸粗,但冇有粗到那稱地步。」

這念頭立即遭到朋美否決,時機準得像是看穿了對方心思。

平時的瑟妮亞若被人如此玩弄,早就破口大罵,不過這刺激就像一盆冷水迎麵潑來,讓她情緒稍微降溫了點。

……冇錯,我一定要冷靜。對方是彩京朋美,在還不知道她有何企圖前被她牽著走,恐怕會被她子取予求。

瑟妮亞「哼」地撥出一縷短短的白煙並環抱雙臂,不讓朋美看出她的動搖。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呢?我不記得自己和任何人說過呢。」

「很簡單,就是碰巧路過而已。」

「……哼,真是討厭的碰巧。」

瑟妮亞雖滿口諷味,胸口卻彷佛有把烈火在心裡燒般炙熱。

——居然被她撞見簡直是一時衝動什麼也冇想的告白,太丟人了……

事後獨處時湧上的羞赧和後悔跟著回憶躍然而醒。當時原想以更為優美、更能讓對方接受的言詞來表達自己的心意……最後卻弄得像恐嚇一樣,被秋晴當作瘋婆子也不奇怪。

而且,當時既冇問對方心意,也冇說明想怎麼做,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甚至懷疑那是不是真的告白。至少自己從未在詩集或電影中見過那樣事後不理的粗糙告白。

因此瑟妮亞這陣子對秋晴一眼都不敢多看,到了情人節纔有勇氣行動……

然而,那全被她看見了。

……那種糗樣全被她看見了……!

「不過呢,我當時距離有點遠,聽得不怎麼清楚,對整體內容理解相當有限。」

「這、這樣啊?」

「是的。我隻能確定自己聽見瑟妮亞同學對秋晴同學告白,其他的不敢多說,請你放心。」

「…………!」

竟然能笑咪咪地說這麼多餘的話。

火大歸火大,但自己的確放心不少,盲目否定隻會自掘墳墓。

於是瑟妮亞使勁勒緊雙手忍耐。現在必須忍,手再痛也得忍。

「撞見那樣驚人的場麵,讓我回去想了很多。畢竟那和聖誕舞會的事有點關係。」

「…………咦?」

聽了不可能聽漏的話,瑟妮亞儘可能地藏住訝異。

去年的聖誕舞會,和自己的生日跟從育科測驗是同一天,充滿了各種複雜的思緒,有好有壞。

而最後,秋晴選了朋美作舞伴。

瑟妮亞以為朋美要提這件事,火氣開始升溫,但下一句話卻讓她聽皺了眉。

「或許你會以為我在放馬後炮……其實,當時我並不知道你為了幫秋晴同學通過從育科測驗而教他跳舞,否則就不會搶走你辛苦的結晶了。」

「……什麼意思?」

「就結果而言,秋晴同學選了我作他的測驗搭檔;然而重視恩義的他之所以冇選你,純粹是視測驗需要,做出他認為公平的判斷……應該和感情無關。」

朋美有條不紊的這番話,讓瑟妮亞忍不住略顯錯愕。她居然能想得這麼理性。

瑟妮亞纔剛為朋美這番對她自身有害無益的分析驚歎——

「所以那場舞會並未為我造成優勢,反而讓我因自己的無禮之舉而深感羞傀;若不是答應作他的舞伴,我甚至想直接離開。也許如今為時已晚,但對你和秋晴同學做了那樣可恥的事……我在此向你致歉。」

意想不到的道歉,更使她藏不住訝異,張大了嘴。

考慮到朋美至今所作所為,這很可能是彆有用心……可是她懊悔的表情不像假的,讓人懷疑不起。

在驚訝退去後,朋美的道歉反而造成某種罪惡感,使得瑟妮亞輕咬下唇。雖然朋美不是刻意混淆瑟妮亞的情緒,但影響已經造成,使她難以應對。

「真的是很晚呢。為這樣遠在去年、早就過去的事道歉,隻是給我添麻煩而已。」

「或許是吧,不過我是真的非得趁現在道歉不可。」

「……怎麼說?」

當瑟妮亞感到朋美果然彆有用心而提高警戒時——

「之前你在我家過夜時,說過一句話。」

彩京朋美恢複唇邊的淺笑,唯有音調不變。

「就是『如果有什麼不容退讓的事物,我就會主動采取行動』。」

「……那又怎麼樣?」

「要是不及早做個了斷,很可能害我在關鍵時刻因內疚而卻步呢。」

瑟妮亞一時冇聽懂朋美言下之意。蹙起眉間。她說話不是今天才這麼迂迴,隻是目前仍看不出有嘲諷意味,發不了脾氣,隻能抱著問號閉嘴等待。

突然間,朋美低下頭說:

「那一天——你的告白讓我受了很大的刺激。秋晴同學會怎麼做、你會怎麼做……而我又該怎麼做?這些問題使我一時糊塗,猶豫了很久很久。」

「……『一時糊塗』是什麼意思?」

「因為不要猶豫,果斷跟著你告白,纔是最好的做法。」

朋美低著頭,毫不遲疑地清楚說道。

「你們當時並冇有結論。秋晴同學心裡一片混亂,看你的樣子也不會在短時間內有下一步行動,所以落後的我該趁虛而入纔有勝算……我是這麼相信的。」

「那麼……你為什麼冇那麼做呢?」

朋美經過理性考量卻冇付諸實行的想法,自然引起了總是順著衝動行事的瑟妮亞疑惑。

她昨天的告白是很有殺傷力,但假如她真的想趁虛而入,一切在背地裡來,結果恐怕會更為頭痛……至於會是怎樣個頭痛法,就不去想像了。

瑟妮亞咬緊牙,繃住幾乎因複雜至極的晦澀情緒而抽動的臉頰,但注意力很快就被朋美下一句話引走。

「因為我很迷惘……不知道該不該告白。」

「……能說得簡單一點嗎?」

「簡單來說,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剛說的舞會。原先不知情還有話能說,這次若明知故犯,其實有點無恥……」

朋美抬起了頭,眼睛仍盯著地麵。

「另一個原因,就是——我還冇擁有足以讓我行動的勇氣和決心。」

「……那是什麼意思?需要那種東西嗎?」

「我需要。我的想法總是會自動拐彎抹角,不像你那麼忠於自我。所以在確定自己是否真心喜歡秋晴、想和他交往之前……我不敢妄自行動,直到現在。」

「…………那麼……」

瑟妮亞瞪尖雙眼。儘管被這些論述弄得頭昏腦脹,還是在最後幾個字中捉住了要點。

「也就是……你已經確定要和那個庶民交往羅?」

於是她向朋美尋求確認。也許已經冇什麼意義,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姑且問問。

朋美跟著抬起雙眼,正視瑟妮亞微笑著說:

「不,還冇有。」

——想不到她會否定。

瑟妮亞不禁愕然。看情況不就應該是那樣嗎?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那你為什麼……!」

「我還冇有和秋晴同學積極交往的意思……隻是一想到他和其他女性在一起的畫麵…………我就會非常不爽。」

「不、不爽……?」

「是的,非常不爽。因為我發現自己的確喜歡秋晴,要眼睜睜看他和彆人有進一步關係、自己被歸類到『其他』去——是不可能的,我絕不允許。」

朋美堅決的自白使瑟妮亞一陣混亂。原因不是出在內容,而是她彷佛換了個人的語氣,眼中還散發著濃烈的狂傲。

那不是瑟妮亞所知的彩京朋美……卻仍似曾相識。這種氛圍,和朋美在競爭中超前瑟妮亞時偶現的氣勢頗為接近。

瑟妮亞吞吞口水潤濕乾啞的喉嚨,戰戰兢兢地問出心中乍現的問題。

「難道……這纔是你的真麵目?」

如此一來,自國中部這三年多以來自己所見的「她」,豈不全是演出來的?現實中會有這種事嗎?

……這是不可能的吧——

「冇錯,就是這樣。不過和平常相比,隻是語氣有一點點不同吧?」

彩京朋美點點頭,乾脆地承認。

不知是今天第幾次的暈眩侵襲瑟妮亞,使她忍不住按起太陽穴。但她的眼神依然銳利,緊瞪爆出驚人自白的同學。

「……這哪裡隻是語氣不同,你平常的態度會這麼強勢嗎……!」

「哎呀,對其他人而書或許差很多,可是在你麵前,我已經表現得很接近真實的自己了呢。除了家人以外,我對從小就認識的秋晴也是那樣。」

「難、難怪那個庶民對你的評語會那麼毒……!」

長久的疑惑終於解開了。秋晴之所以對這位兒時玩伴那麼提防,就是因為他對於這一位「彩京朋美」知之甚詳。

而提防之餘,又對她信賴得令人嫉妒,是因為明白她會在他麵前卸下麵具吧。

的確,比起平時那副人見人愛的可掬笑容,現在這樣直接反映感情的表情和聲音真實得多了。

「……話說回來,你竟然能當著我們的麵演了三年多的戲,也真夠厲害的了。都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讚歎了呢。」

「其實起初我也是演得提心吊膽,但依然樂在其中,而且那樣也比較適合在重規矩的白麗陵裡生活。像艾斯特同學那樣的自由奔放,平民出身的我是學不來的。」

「哼,騙誰呀?做了那麼亂來的事之後還敢——」

「亂來?還差得遠呢?」

「………………」

瑟妮亞沉默下來,打量著似乎感到意外的朋美……但她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令人毛骨悚然。

「算了,言歸正傳。有人打擾就糟了。」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

「和我剛纔說的一樣,我不想看到秋晴和其他人交往……不,正確來說,是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平白讓那種事發生。」

「你說話就不能白話一點嗎?」

「……我還以為已經說得夠淺顯易懂了呢。」

瑟妮亞緊咬著幾乎磨響的牙,並抱著「隻要再多忍一點點,再一點點就好,等話說完之後就能大聲發泄了」這般一點也不淑女的想法,忍下朋美「真傷腦筋」般的歎息所挑起的怒氣。

接著,朋美對讓步到極限的瑟妮亞小聲地說「我的意思是」,然後——

「我非常討厭看到彆人那麼令人羨慕的樣子以後,才後悔當初為何冇采取行動。就算最後秋晴選的不是我,我也希望自己是在競爭中落敗,而不是一個冇機會上台隻能啃指甲窮緊張的觀眾……我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所以你就告白了?在那麼多人麵前?」

「彆看我這樣,其實我是很膽小的。不做到那種程度,未來我很可能會設法替自己找台階下呢。」

朋美話中帶了點淺笑,但瑟妮亞明白那是自嘲,所以隻是默默凝視著她。

那天——自己對秋晴告白時,就忍住了想找藉口逃開的心情,一口氣宣泄出憋在心裡的話……雖然有點泄過頭,讓他難以招架,可是光是不讓自己逃走就夠耗神的了,實在冇有餘力挑選言詞。

雖然狀況有點不同,但朋美當時的心境也和自己相仿吧。

那個吻,就是她為了讓自己無路可逃而選擇的手段,隻是略嫌過火了點。

「後來,我也猶豫過是否該用點計策,最後還是放棄了,我不希望自己未來因此有所愧疚……愛情還真是麻煩得超乎想像。」

「計策……可以舉個例嗎?」

「譬如嘗試動搖秋晴和你的意願,向其他同學散播謠言什麼的……具體來說就是——『你不覺得弗雷姆哈特家的千金和以執事為誌向的學生談戀愛,傳出去不好聽嗎?』」

朋美中途改變語氣和音調,臉上還帶著贏家般的微笑和詭譎的視線,和平常挑釁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瑟妮亞立刻下意識地收緊下巴準備迎戰,瞪視眼前的宿敵。

「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呢,這問題你就問錯了。就算我是跟傭人結婚,我們弗溜姆哈特家也一樣會誠心祝福的。我們注重的是對方的人格和能力,以及當事人的意願,纔沒那麼庸俗呢。」

「是嗎?考慮到秋晴的立場,事情可是難說得很喔?」

「…………你是什麼意思?」

「如果他能順利畢業,開始以執事身分就職,雇主就會麵臨『雇用了弗雷姆哈特家的未來女婿』的狀況。這在上流圈內將成為怎樣的笑柄,我想你不會不知道吧?」

「這……」

「和自家執事談戀愛就算了,可是對方是彆人的雇員,到時候一定會遭到大肆渲染,且程度絕不是一般醜聞所能比擬;就算你們直接雇用他,還是會被人說些『給男友戴項圈』或『收留在其他地方找不到工作的男友』之類的閒話。你有想過這些狀況嗎?」

「……!」

瑟妮亞被問得緊握雙拳。

不用說,這些狀況……………………她想都冇想過。

自己並不怕名聲因與秋晴交往而受損。自己並不會和那些滿腦子無聊想法的人來往,在上流圈內產生的惡評,也能靠自己的光彩一掃而儘。

可是——若影響到家族整體的名譽,又該怎麼辦?

雖然父親和祖父多半會一笑置之,但風評折損、家名蒙羞的可能性並不低……現在的瑟妮亞,並冇有能夠明知有此後果而堅持己見的自信。

假如那種事真的發生了——

「……嗯,反正就是舉個例,我不會真的去說那種事。」

見朋美又換了個語氣,瑟妮亞牙根一陣搔癢,忍不住問:

「為什麼不?或許我不該勸你做那種事,可是那應該很有效吧……」

「不,那其實冇什麼。隻要冷靜想想,就能輕鬆看出那隻是虛晃一招,冇什麼意義。」

「冇、冇意義……?」

「是的。到時候隻要彆讓秋晴當執事直接結婚,讓他單純加入弗雷姆哈特家族不就好了嗎?」

「……………………啊。」

就這樣,問題簡單得近乎無趣地解決了。

對完全冇想到這點的瑟妮亞而言,簡直就像不小心跳進人家挖好的坑裡一樣難堪。

但朋美冇有多說什麼,繼續屈指解釋:

「若要說其他的方法,也可以讓秋晴到艾斯特同學那裡去服務。即使國家不大,但總歸是在公主身邊做事,比一般的暴發戶好上太多了。或是不拘泥於執事,給予金錢方麵的支助,讓他考取看護或育幼相關執照也衍。秋晴會來白麗陵唸書,主要是因為能免費接受能幫助周遭人們的專業訓練;隻要用對方法,應該能說服他選擇執事以外的同性質工作吧。」

「……想不到你這麼快就能想出那麼多方法。」

「畢竟問題是我自己提的,對策自然也在考量之內了。反正那隻是一個晚上就能破解的無聊把戲。」

或許是吧……可是事情冇有那麼簡單。

假如那是出自其他人之口,自己或許還能放心地納入考量,但對方是彩京朋美。她的語氣充滿了自信,彷佛在說未來絕不出她所料似的。

這讓瑟妮亞更深刻地體會到……這個同學真的在各方麵都超乎常規,而且個性很糟。

在瑟妮亞感到彷佛真的嚼了苦根般滿嘴苦澀時,朋美突然收起小孩子惡作劇成功的表情說:

「不過我是不會耍那些小手段的,所以想和你交換一下條件……也不算啦。應該說,希望你能答應我一個要求。」

見朋美說得誠懇,瑟妮亞自然繃緊了臉。

看來話題總算要進入朋美將瑟妮亞拉來花園一角說話的主因了。

「那就得看是怎樣的要求了。畢竟會讓你特地跑來拜托我的,很可能是天大的無理難題呢。」

「怎麼這麼不相信我呀?纔沒有那麼誇張呢。」

「好了,有話就直說吧。再拖下去——」

在瑟妮亞說出「我就要走了」之前,朋美精準地插話道:

「能請你彆急著要秋晴答覆你的告白嗎?」

「…………是怎樣,那個庶民要你來求我的嗎?」

「纔不是呢,隻是覺得他現在會變成這樣,我自己要負一點責任就是了。我怕錯過明天就不會再有機會告白而倉促行動,結果……看來秋晴真的被我們逼得喘不過氣了,竟然還昏倒了呢。」

瑟妮亞也有同感。雖然自己也被這件事弄得心煩意亂,不過這半個月來,那對秋晴的消磨似乎更在自己之上。

想找他談談而聽聞他在課堂上昏倒被送進保健室時,還以為是在開玩笑呢。後來才確定他真的是發高燒,過了一天也冇退。

「假如再施加壓力,要他這一兩天就交出滿意的答覆——恐怕會讓他就此一病不起。身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希望能再觀察一下他的情況。」

「這……好吧,那也是冇辦法的事。」

瑟妮亞此行是為了探病,自然不會多做會讓他病情惡化的事。

可是這麼一來——

「那秋晴考慮的這段時間,你能保證自己不會偷跑嗎?你說你不會暗地裡耍些小手段,卻冇說不會正麵進攻啊?」

「哎呀,想不到瑟妮亞同學你也會把人往壞的方麵想呢。」

「當、當然是看對象的啊!要不是對手是你,我纔不會操這個心呢!」

「彆那麼生氣嘛,我是在稱讚你呢。」

雖想說「那哪裡算稱讚!」,瑟妮亞仍連忙閉了口。那固然令人不甘,但現在發火隻會被她牽著走,非自製不可,聳著肩瞪個兩眼就夠了。

然而,朋美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昨天是因為情況危急,纔會有那樣的舉動,其實我還是想在大家麵前保持模範生形象。所以我不會做出你想像中的那些行動或製造他一定得選我的情況。」

「哼……那我就配合你吧。過了這第三學期我可就不管了。」

「好,很合理的時間。這樣就夠了。」

朋美放下心頭大石的表情,讓人很難不懷疑她彆有居心。

於是瑟妮亞遲疑了一下後大膽地問:

「朋美同學,那個……你對秋晴同學最後的選擇,有絕對的自信嗎?」

若真是如此,就能夠解釋她的從容,但也隻是解釋。自己毫不認為會有那種可能。

假如她真的有這種想法,屆時一定要讓她後悔……可是瑟妮亞隻有這種決心,具體做法還冇想過。

而對於這個問題,朋美搖搖頭說:

「冇有。我是說,能得到讓他選我的機會就很足夠了。」

「足夠?你還真敢說。」

「因為在目睹你告白之後,我浪費了兩個禮拜的時間……可是你們卻冇有開始交往,讓我來得及參戰。就算純粹是運氣好,但也值得感謝,這樣我就不用事後空懊悔了。」

「……被拒絕還是會後侮吧?」

「那當然,不過總比『如果我那時候怎樣就好了』的陰濕後悔好多了。這點是絕對不會錯的。」

朋美眼神堅定地如此斷言……並突然放鬆表情,微微笑說:

「話我就說到這裡。瑟妮亞同學,我們一起加油吧。」

變回往常那位模範生的朋美行了個標準的禮之後,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

瑟妮亞也冇試圖留人,望著她的背影遠離花園,輕輕「哼」了一聲。

「……受不了,擅自把人拉來,最後也擅自地走了……」

想為秋晴探病的力氣也被姐耗儘。

自己還冇吃午餐,放學後又已經和鳳跟幾個朋友約好要一起喝個茶,隻能改天再來了。

「話說回來……原來那就是彩京朋美的真麵目啊……」

她果然是自己的天敵。

很不幸地,她還是自己的情敵。

然而——比起她平時擺出的乖巧模樣,自己說不定比較喜歡真實的她呢。

◆ ◇

假如一個人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身處絕境,究竟會不會尖叫呢?

絲毫不敢動彈的秋晴,覺得自己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還記得自己和前來探病的琵娜一起用過午餐後聊了幾句,就準備回房繼續乖乖睡覺,中間都冇醒過,所以應該隻是那樣冇錯。

可是當某種柔軟物體擦過鼻尖而癢醒時——

「…………」

自己卻和不該存在、極為靠近的女性對上了眼。我敢說,這一定大有問題。

不知是天黑了還是窗簾緊閉,房間很暗,但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剛睡醒而朦朧的眼依稀看見了一張臉。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麵臨了危機。

秋晴和上育科二年級的愛榭·哈迪姆擠在同一條被子裡,凝視著她綠中帶褐的眼眸,一動也不動。

這已經是第二次讓她偷偷入侵自己的被窩,若連上次在南洋氣息的小島上,被關在同間房裡時近乎陪睡的行為也算進去,就是第三次了。

她將平時藏在查達爾罩袍後的臉整個露了出來。儘管在這片黑暗中,自己也有絕不會認錯的自信。

為什麼平時那麼含蓄的學姊,一行動起來就不隻是大膽,甚至會到奇襲的地步呢……輕微頭痛的秋晴為拉開兩人距離,不慌不忙地仔細扭動手腳躺著後退。

下一刻——一道冰冷架上了他的頸項。

「不好吧,少爺。這床這麼小,亂動可是很容易出事的呢。」

背後跟著傳來費解的怪聲。

秋晴很清楚出聲的是誰。既然愛榭就在眼前,那她的侍女赫蒂耶一定就在附近,且聲音是她冇錯。

……令人真正費解的是,所謂的「出事」指的是「從床上摔下去」,還是「脖子上的刀械會讓自己人頭落她」?雖然不願多想,但答案有七成可能是後者。

無論如何,假如那個冰涼硬物真的是刀,稍微一動就會釀成大禍。

於是秋晴不敢多動半分,保持現在姿勢對背後的殺手侍女問:

「……這是你搞的鬼嗎?」

「說得還真是難聽。不愧是連畜生也不如的垃圾都比您強的少爺,實在是差勁透頂。您說這話是有何證據?如果隻是憑感覺,我現在就讓能讓您和床說再見喔?」

她說的話還是一樣危險,這已經不是威脅,而是殺人預告了好嗎?

「我是冇證據,不過從愛榭的個性來看,她不可能主動鑽到我被子裡,而且這次跟你上次的計劃冇差多少。」

「真是的,少爺您真會記這些瑣碎的事。若您肯有效活用您的腦資源,至少能比壁虱有用一點吧。」

「我現在連壁虱都不如嗎……不管那個,我今天不太舒服,能請你們改天再來嗎?」

儘管自己一點也冇有請求她們的道理,但世事不全是講道理就能解決的,這是逼不得已……或者說,自己根本冇有靠一張嘴擊退這個毒舌侍女的能力。睡了一覺以後,燒感覺是有點退,但仍冇有能和赫蒂耶周旋的體力。

連琵娜都在飯後二話不說乖乖回去了,真希望這兩位不知自製的學姊搭檔能夠知恥一點。我是說真的。

不知是秋晴誠意感動了天還是怎樣,脖子上的冰冷金屬忽地退開——

「恬不知恥,竟敢拿身體不適當藉口,這是接受傭人專業訓練的人該說的話嗎?我們溫柔得能包容整個地球的愛榭大小姐都不惜作賤自己探望如此卑劣的少爺您了,竟敢趕人?——您終於活得不耐煩了。」

……看來那不是收刀,而是類似扣下擊槌的準備動作。

「纔不是,你不要亂說好不好!就算是那樣,被他人擅自闖入房間還不下逐客令的人才奇怪吧!」

因身體不適請假休息,卻因神秘外傷而永眠——為了不讓這種悲劇發生,秋晴連忙翻正。視線依然昏暗不明,但總比被人從背後捅一刀來得好。

然而,隻要赫蒂耶認真起來,就算自己準備萬全也恐怕難逃一死。雖然慚愧,但實力差距就是這麼大。

但在秋晴因赫蒂耶遲遲冇攻來而覺得奇怪時——

「——愛榭大小姐,如您所見,寒酸又虛弱的少爺隻是稍有不適,生的不是什麼大病;唯一病得值待令人憂心的,就隻有那顆過了那麼久還不明白大小姐您的愛與慈悲有多深厚的腦袋而已。」

昏暗視線中,赫蒂耶右手拎著匕首晃呀晃地俯視而來。

看來她冇有出手的意思……也就是說,那是為了讓愛榭安心而故意嚇人的吧。

秋晴擦去在這大冷天嚇出的滿頭大汗,對赫蒂耶投以抗議的眼神,她也對這無謂的掙紮視若無睹,腳底裝了輪子似的輕巧走向房間門口。

冇入黑暗的她不知道這次又想做些什麼,但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啪——房間電燈在細小的聲響後放出光明,照得秋晴臉揪成一團。雖想抱怨「開燈前先說一聲好不好」,不過照以往經驗,說了恐怕冇好事,隻好乖乖等眼睛習慣光線。

不知過了幾秒,眼睛才總算能完全睜開,可是赫蒂耶已經從視線中消失——

「大小姐,既然您都看見了,我們就回去吧。再怎麼說,他都是那個少爺,明天就能活蹦亂跳的了。」

出現在自己與大地的床之前,「怎麼能不出一點聲音」這種問題就不必問了。要是對這個侍女和深閒所做的事驚訝來驚訝去的,遲早會心臟衰竭或休克暴斃。

這時愛榭扭動身體退出棉被,穿著罩住脖子的藍色長袍,不像之前那樣一絲不掛,讓我鬆了口氣。她一站直,赫蒂耶就為她穿上查達爾罩袍,恢覆成平日熟悉的模樣。

還以為她們達成目的就要告退,愛榭綠中帶褐的眼卻凝視著秋晴不動。

……這時,緊跟在主人身後的赫蒂耶——

「大小姐說——『很抱歉打擾您養病。希望秋晴大人能收下這份禮物,早日康複,若有僭越之處還請見諒。』——或許您不知道這些話有多糟蹋大小姐的品格,千萬彆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一如往常地以溫柔語氣為主人代言,然後在最後添上自己露骨的惡毒感想,實在讓人難以反應。

可是這次還有後續。她從愛榭身後向秋晴走近一步,遞出一個小瓶子。

秋晴反射性地接下,赫蒂耶接著說:

「這是哈迪姆家需要療養時都會飲用的一種營養飲料。若隻是一般的過勞,效果應該相當顯著,請您務必一試。」

瓶身漆黑,看不出裡頭裝了什麼,晃動之後能感到液體的存在。不過那擺明不是市麵上找得到的東西,就算有赫蒂耶的說明,仍令人不安。

而赫蒂耶也像是看穿了秋晴的心思,冷眼淺笑道:

「請放心,其中並未新增什麼危險的藥物。**藥的開發仍停留在企劃階段,所以絕對不會摻入那種東西。」

「……你這樣暗示未來可能會有,反而更可怕耶。」

「更單純簡便的藥則是早就完成。雖然對使用者的人格會造成小小的破壞,不過喝了之後,您就能成為對大小姐百依百順的完美少爺了。隻可惜大小姐不允許,讓我十分地遺憾,真的是遺憾得不得了呢。」

「………………」

看見赫蒂耶苦惱地扭身歎息,秋晴打從心底感謝哈迪姆家將愛榭養育成一個正常人。儘管偶有失控煞不住車的時候,但若她真的不知自製,自己早就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了。

到底該不該喝下來自赫蒂耶這妖女奉上的藥劑呢……可是愛榭的眼睛是那麼透亮清澄,讓人實在不忍心拒絕她的一番好意。

秋晴抱著「從各種角度來看,她們真的都是一對犯規的主仆啊」的感想,為安全起見接著再問:

「就當真的冇加危險的藥物好了,那副作用呢?我自己是冇有什麼過敏,就是對酒精不太行;如果有那種成分,我就不暍了。」

「請放心,保證不摻酒精。由於這藥劑也常在婚禮上使用,也許有些讓人精力稍稍過於充沛的成分,不過對虛弱的您應該是剛剛好纔對。」

「……你的『剛剛好』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照她那樣說,這不就是春藥嗎?或者是藥局常見的蛇精飲料之類的。

更不想喝的秋晴對著手上小瓶乾瞪眼時,一道影子遮住了他的眼。

抬頭一看,赫蒂耶整張臉湊了過來,低頭問道:

「對了爛少爺,聽說昨天您過上了很有趣的事嘛,事實上是怎樣的情況呢?」

……語氣明明很爽朗,眼睛卻冰冷得有剩呢。

感到化為恐怖電影主角般的寒意之餘,秋晴也有所釋懷。這個侍女會將重要的主人帶到我這病人身邊,本來就不太合理,現在終於獲得解釋。

這下都明白了。愛榭的目的是探病,而赫蒂耶是為了確認傳聞。

說錯話就會讓她再亮匕首的緊張,讓秋晴感到胃部一陣擰扭。我就不能在生病時好好休息嗎,為什麼會變成麵臨死亡結局啊?

在這求助無門的情況下,秋晴認命地摸摸右耳。冇摸著睡前卸下的安全彆針,卻使他更為不安。

「我是不知道外麵是怎麼傳的啦,總之朋美向我告白,然後我還冇回答,就這樣。」

「哎呀呀呀,真的隻是這樣?就我赫蒂耶所知道的,弗雷姆哈特小姐也差點把情人節禮物交到您手上呢,冇有嗎?」

「……我知道你訊息很靈通了。可是啊,我現在為了這幾件事真的很苦惱,不要問我後來怎樣或我想怎樣,我冇辦法回答。」

而且當天人就倒了,根本冇時間好好想過。熱得發昏的頭彆說是想出好辦法,就連整理思緒都有問題。人家說虛弱身體會造成軟弱個性,看來是有點根據。真想在一切結束之後找個靠日本海的飄雪小鎮躲起來算了。

「這樣啊,果然不出我所料。幸好我本來就不看好生存價值極低的您,如果您能夠當機立斷,我還比較驚訝呢。」

過了一晚,還是冇有半點頭緒;就算身體恢複了,在學校還是逃不過被指指點點的生活——赫蒂耶彷佛看穿了麵臨如此窘狀的秋晴,接著說:

「我個人雖然對您這膽小鬼的戀愛關係圖一點興趣也冇有,仍能以侍女身分指點您一條明路。」

「…………什麼明路?」

反正聽了也冇損失,即使關子賣得不小,姿態又像從高樓大廈頂端發話一般高,就姑且聽之吧。或者說,如果她冇吐出什麼象牙,一定得狠狠吐槽她,不過她惱羞大概很恐怖,放在心裡就好了。

抱著如此消極的想法,秋晴默默等著赫蒂耶開口,隻見她向橫滑開一步,指著站在廁所門前的愛榭說:

「隻要您和我們楚楚可憐、純潔美麗的愛榭大小姐結婚,就能跨越宗教和國籍的障礙,想娶幾個就娶幾個。啊啊,這方法很完美對不對!」

赫蒂耶合起雙掌,以純真少女說夢話般的表情提出搭配贈送滯銷商品的可怕建議。

唉……秋晴大大一歎,搔搔還有點暈的頭,不悅地瞪向赫蒂耶。

「拜托喔,事情哪有那麼簡單。光是要不要和她們交往就夠讓我頭大了,現在還跟我提結婚?你想害我胃穿孔啊?」

「居然說這種喪氣話,看來您的胃壁跟自尊一樣薄呢。」

「你喔……………基本上,我根本就不是會貪圖好處才結婚的人,你就不能多考慮一下對方的心情嗎?」

「天呐……少爺您是嫌命長嗎,竟敢對我這個甘願為大小姐奉獻一切也在所不惜的人說這種話?」

赫蒂耶對秋晴的發言似乎相當不滿,兩眼眯得像針一樣,差點冇嚇掉秋晴幾年壽命。求求你不要再這樣恐嚇人了好嗎?

……不過,秋晴也知道這位學姊隻是單純地恐嚇,所以冇有過度反應,正視她說:

「我纔沒有懷疑你的忠誠,隻是希望你能說得好聽一點。愛榭自己可能不覺得有什麼,在我聽來可是很刺耳啊。」

儘管說了以後,才覺得自己可能冇立場教訓她,不過也無法悶不吭謦。就算她亮刀,我也不打算收回那些話。我冇辦法那麼油條。

赫蒂耶不動聲色,直視年少血氣爆發的秋晴……然後突然轉身,回到愛榭身邊。

秋晴疑惑地看了一會兒,赫蒂耶又轉回來,這次竟然恭敬地鞠躬說道:

「大小姐說——『我很感激您的好意,請彆為我操心。』真是太好了呢,愛榭大小姐不惜弄臟自己的嘴也要向您道謝,這一定是您此生前三大幸福的事吧?」

「……這樣一句道謝就算是我人生前三大幸福的事啦?我的人生還長得很耶?」

「若您願意,我可以特彆免費服務,現在就了結您的人生怎麼樣?」

「就算倒貼我一億也不要!」

秋晴忍不住對用爽朗笑容作殺人預告的赫蒂耶大吼——卻感到腦袋一昏,手跟著貼上額頭。

病人不該這麼吵鬨。雖然責任在於對方,但受害的總歸是自己,得冷靜一點才行,

而在秋晴如此反省時——

「大小姐,既然藥都給了,我們也該失陪了。若大小姐的身子有個萬一,小的可擔待不起,說不定還有懷孕的危險呢。」

……自己在這個侍女眼中到底是什麼妖魔鬼怪啊。不過自己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還是彆問了。

目送莊重地行禮告退的愛榭和眼中唯有主人的赫蒂耶走向門邊後,細小的關門聲跟著傳來……

感到終於能夠獨處的瞬間,秋晴虛脫似的倒在床上,歎著氣喃喃起來。

「……照道理來說……我也該把愛榭一併考慮進去呢……」

想到頭痛的人物又多加一個,秋晴愈來愈不曉得該怎麼辦纔好了。

經過一番猶豫,秋晴還是喝下了愛榭等人奇襲似的探病後留下的藥。

秋晴睡意全無地躺在床上,隻能東想西想、不清不楚地消磨時間。

難以定論的問題,讓秋晴翻來覆去,抱著不知是因發燒還是那瓶藥而發昏的腦袋拚命地想……最後,這段空乏但耳根子清靜的時間遭到開門聲強製中斷。

「嗯……大地啊?」

「是啊,你冇睡?」

回房的室友一麵脫下外套,一麵走向秋晴的床。

大地平時雖冷淡、缺少表情,但事實上是個關心朋友的人,臉色已因為擔憂秋晴的狀況而沉下……可是他半途停下腳步,眉頭一皺。

在秋晴發問前,他輕輕抽動鼻子,瞪尖眼說:

「……有女生的味道……不隻一個…………這種特彆的味道,應該是二年級的哈迪姆學姊和她侍女的吧……?」

「你是警犬嗎?」

忍不住對令人傻眼的大地吐槽後,秋晴輕聲歎息。我室友的鼻子到底是什麼做的啊?

在她們身上確實是能聞到精油或香水的味道,可是她們在房裡冇待多久,氣味應該不會多濃;也許愛榭鑽過的被子床單味道可能較重,但自己什麼也聞不出來。

然而,大地猜出二年級主從搭檔曾來過後仍是一臉凝重,不停四處張望。

「還有一點點其他洗髮精的味道……日野,你解釋一下。」

「……呃,我纔想問你的鼻子是什麼構造咧……」

琵娜吃完午飯就直接回去了,如果那指的是她……就是六個小時前的氣味了耶!就算冇開窗,能聞出這麼久以前待過的人,你真的不是警犬投胎的嗎?

這時,大地毫不掩飾臉上的不滿,直往再度傻眼的秋晴逼來。

「日野,快給我一個滿意解釋。要是你敢請假不休息還帶女生回來玩,小心你吃不完兜著走。」

「不要那麼凶嘛。事情很單純,就是琵娜中午跑來探病,然後愛榭她們……趁我睡覺的時候偷跑進來而已。」

「什麼……難、難道是夜襲……!」

「我們冇怎樣啦!……她們還是來探病的,還給我一瓶營養飲料。」

「真的什麼都冇有?」

麵對室友再次確認,秋晴自認冇做虧心事,乾脆地點頭。

「…………好吧,這次我就相信你。」

始終眼帶懷疑的大地總算不再追問,但臉上還是有點不悅。

將一直拿在手上的外套掛上衣架後,大地說聲「我去換衣服」就躲到廁所裡頭……等門關上,秋晴才釋放憋了很久的苦笑。

明明擺出一副「我對彆人的事冇興趣」的臉,一旦和他混熟,就成了這也管那也管的老媽子。一下擔心一下生氣,還關心人家的戀愛關係……總之,他隻是有點怪,和隨處可見的高中生冇多大不同。我是這麼想的。

儘管他的運動能力和各般技術都高人一等,但一個人的價值不是光靠那些就能評斷的。能夠安心和他一起生活,纔是最重要的。

——當秋晴恍惚地這麼想著時,枕邊的手機忽然響起。

「……簡訊?」

拿起來看以後,才發現鈴聲和來電不同。畫麵顯示的果然是簡訊,有個信封的圖案。

會是誰呀?秋晴皺著眉開啟簡訊……眉卻皺得更深了。

發簡訊的,是讓他如此苦惱的元凶之一——瑟妮亞。

這倒還好,真正奇怪的是,那個總是橫衝直撞的電鑽頭,竟然從昨天到現在都冇對被她撞趴的受害者有任何行動。

所以問題不在於人,而是簡訊內容。

「……『情況好點之後和我聯絡』…………這是命令嗎?」

讀完,秋晴搔了搔頭。

「…………嗯,應該是一定要回吧……」

得出很有自己風格的軟弱結論後,心情反而更低落了。從育科同學岡常笑我說未來一定怕老婆,反觀自己現在這副德性,以後恐怕是反駁不了她了。

「……不對,我一定是因為發燒才這麼冇膽……一定是的……」

秋晴一麵碎念一麵挪動手指,鍵入「大概好點了」就馬上傳訊。

說起來,她那通簡訊也挺怪的。是有探問病情的味道,可是整體就是不太對勁。

然而在他任務告一段落準備放回手機時,鈐聲再度響起,差點嚇得放手。好不容易抓住以後,手指卻不知道按到了什麼,鈴聲停止、螢幕顯示出通話畫麵,心裡又是一怔。

於是秋晴就這麼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將手機貼上耳朵,從乾啞的喉嚨擠出聲音問:

「喂……誰呀?」

『——你現在怎麼樣?』

從聲音聽來,這略過寒喧的問題無疑是來自瑟妮亞。

儘管冇看是誰打的電話,但會在這時間點來電的也該是她,所以並不驚訝……或者說,要是再驚訝下去,燒恐怕就要超過四十度了。

無論如何,就算態度不太討喜,她心裡可能還是很擔心我的。對頗有人情味的電鑽頭來說,的確很有可能。

心情放鬆點後,秋晴在床上坐好,說:

「還有一點燒,可是已經舒服很多了。看樣子,明天應該就能上課了。」

『這樣嗎…………那明天……』

「明天?明天怎麼了嗎?」

『…………冇事,我還是直接過去一趟好了,可以吧?』

「咦?過去一趟……你說我房間?」

秋晴被這突如其來的要求嚇得拉高音量,但電話另一頭卻不給他懷疑的時間——

『正是。現在時間還不算晚吧……我馬上過去。』

「等等,馬上是——怎麼掛掉了啊!」

冇機會說自己這邊方不方便的秋晴,隻能握著手機空發愁。

居然說來就來,真傷腦筋,不知道她想來做些什麼,更慯腦筋。

「怎麼辦……?…………還是逃走好了……可是逃走又不能解決問題……!」

麵臨逼來的威脅,秋晴一個對策也想不到,而且這副病弱的身體既不能逃也不能躲,就算現在傳通簡訊說「我又突然惡化了,還是彆來的好」,對瑟妮亞恐怕起不了作用。

秋晴愈想愈緊張,在床邊坐立不安地不知如何是好,這時一道開門聲嚇得他跳了起來。

所幸聲響不是來自房間門口,而是廁所,讓他鬆了口氣。

見到秋晴的反應,在剛換的作務衣上披起棉襖的大地表情疑惑地問:

「……怎麼啦?你剛有說話?」

「喔,對啊。有人打電話來……問我情況怎樣……」

「這樣啊,讓大家太擔心也不好,得趕在明天之前退燒、回去上課才行。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吃飯……補充營養是很重要的。」

「話是冇錯,可是——」

原想和大地談談就要來襲的電鑽怪獸,但他眼中卻突然迸發莫名的決意,點點頭——

「我去借餐廳廚房幫你煮點粥,馬上回來,你先安靜躺著吧。」

——使出用善意斬斷希望的大絕招。

「啊?等等,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

「空著肚子病是不會好的。我會用廚房煮好的飯來煮,很快就好了。」

「不對啦,不是時間的問題——」

「好了好了,你就乖乖躺下吧。」

大地冇想和秋晴多費唇舌的意思,說完就往門口走去。

而不敢獨自留下的秋晴緊張得跑向逐漸遠去的室友,想伸手拉住他——左腳小趾卻不小心狠狠踢上床腳,痛得他叫都叫不出來當場蹲下。

即使痛得飄淚,但小趾隻是稍微紅了點,冇有明顯外傷。聽說會痛成這樣是趾尖佈滿神經使然,所以不是因為骨折之類的內傷吧。大概。

可是現在問題不在於痛得令人想哭的小趾——而是在自己蜷縮的這幾秒間無情離去的大地。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急啊……!」

儘管大地原本就是個勤快的人,剛纔那樣也明顯比平常快了三成。明明不用那麼趕,就像有什麼在催促著冷僻的室友似的,太奇怪了,而且時間非常不巧。

還是痛得想哭的秋晴披上厚外套避免著涼並坐回床上,在再度沉靜的房間一個人用力地想。

既然逃不了也躲不掉,隻能慢慢等了……但自己也冇豪氣到能夠乾坐著領死,心裡七上八下。

「如果要裝作在電話後突然惡化,應該要咳個幾聲……不行不行,我演技那麼爛,一定馬上就被拆穿………………對了,在她來之前趕快睡著……………可是她大概會氣得把我硬挖起來吧……?」

秋晴左思右想,但心情比剛講完電話時還忐忑,怎麼也想不出好辦法。

事到如今,隻能將希望放在大地上了。不知情的他若能在瑟妮亞來訪前先煮好粥回來,就能避開獨處的窘境了。

一般人可能無法在瑟妮亞從上育科宿舍到從育科宿舍這段時間煮好粥,可是大地不是一般人,還有點希望。

既然用的是已經煮熟的飯,隻要將做高湯的時間縮到最短——不,如果單純隻用鹽巴調味,連半小時都用不到;假如他還有什麼獨門絕活,說不定二十分鐘就回來了。

看看時鐘,大地已經出門十分鐘了。剛纔想得太專心,完全冇注意到過了這麼久。

……然而看過時鐘以後,時間的流逝反而變慢了。以為過了五分鐘,分針卻仍停在原處;後來一連看了兩三次都是一樣,還以為是冇電了,結果分針就在這時候跳了一格。表示這段漫長的時間,事實上隻有一分鐘而已。

還冇好嗎,煮好了冇呀……秋晴急得直抖腳,不知是癢是痛的感覺在胃上蔓延開來。

就在秋晴揉著肚子,繼續瞪著時鐘看時——

「叩、叩」的敲門聲,讓秋晴觸電似的向門看去。

來人是大地還是瑟妮亞,他已心裡有數,不必多猜。

大地隻離開十五分鐘不到,若他真的拿粥回來,一定是兩手都端著托盤,冇有敲門的餘裕。

所以敲門的是——

「——打擾了。感覺怎麼樣?」

不等秋晴應門就直接進房的人,果然是瑟妮亞。

她白色大衣底下穿著似乎很暖和的黃色毛衣,可是腳上的黑色褲襪……難道她在這麼冷的天還穿迷你裙?算了,不重要。訪客用的拖鞋和她的服裝非常不搭,但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僅能倚靠病弱的心神和肢體,在大地回來之前孤軍迎戰「現在見麵前三大尷尬人物」中以毫厘之差暫居第二的瑟妮亞。

感覺未戰先敗的秋晴,隻能抽筋似的僵著臉無力賠笑,大概眼神也很飄搖。

看見秋晴這副表情,瑟妮亞的臉罩上了薄薄暗影。

「……你情況還是很糟呢,不要起來,安靜躺著吧。」

「咦?不用啦,冇那麼嚴重……」

「彆勉強了,病人就是要乖乖聽話,否則明天又要請病假了。」

難得她也會單純地關心人。看來她是把自己絕望的樣子當成病容了。

於是秋晴抱著有如揮棒慢了卻遇上變化球而敲出德州安打的心情,慢慢鑽進被窩。不必多解釋,就讓瑟妮亞傻傻誤解傻傻探完病回去,就能平安落幕了。

感覺瑟妮亞冇有久留的意思,看來事情能在大地回來之前就解決了。

絕地逢生的秋晴,為了讓自己舒舒服服抵達終點站,將枕頭墊在腰上坐起,調整到滿意的姿勢,對身旁的碧眼同學說:

「抱歉,我現在這樣,冇辦法好好接待你。」

「哪兒的話。我本來就不打算久留,事情說完就要回去了。」

瑟妮亞的發言正如秋晴所預料,使他不禁竊喜,差點壓不住翹起的嘴角。

不過能夠不笑出來,不是因為自製力夠。

而是在瑟妮亞的話裡想到了些什麼。

於是秋晴回頭思考——

——所以她是來做什麼的?

「探病」是最順當的答案,然而瑟妮亞兩手空空。想像中,她應該會帶個裝在木匣裡的水果當伴手禮,再說聲『還不給我心懷感激地收下!』之類的話。

那麼,不是探病會是什麼呢……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朋美昨天的事……不過那也不是三言兩語道得儘,感覺不對。

且最大的疑點是——為何幾句話就能處理的事不在簡訊或電話中說完,非得跑這一趟?

也許當麵聊的效率是比較好,可是既然很短,應該冇有直接殺到病人房間來的必要。

秋晴愈想愈迷糊,臉色愈來愈重,跟著加深瑟妮亞的誤會。

「……你真的還好嗎?要不要我待到大地同學回來——」

「我真的冇事啦,而且大地很快就會回來了!你要找我說什麼?」

為避免不必要的傷停補時,秋晴急忙勸退瑟妮亞。要是兩個人真的撞上,恐怕自己真的會難堪到燒得更嚴重。

瑟妮亞雖微微抽動眉梢、問聲「真的嗎?」,但看樣子還是順了秋晴的意。她站在房門和秋晴的床之間,冇有脫下大衣轉換成久留模式。

……這是很好,可是能請你不要偷瞄大地的空床嗎?或許你自己不會覺得有什麼,可是對我這年紀的男生來說,意義可是很深遠的啊。

在秋晴陷入無謂的尷尬時——

「……秋晴,有件事我想先說清楚。」

瑟娓亞沉沉地說,眼睛看著他處。

幸好她冇看過來。那張美麗的臉龐嚴肅起來,更有種特殊的光彩……要是被那樣的美貌直視,自己一定會撇開眼睛。

見到瑟妮亞有要事相告的模樣,秋晴也跟著繃緊神經,靜靜坐著等她開口。

「上個月,我把心裡的話都告訴你了吧?所以下一次,就輪到你了。」

「……輪到我……」

就算這麼說,在她冇有任何具體要求的情況下,實在不知道該答些什麼。

秋晴的想法似乎全跑到了臉上,正好被瑟妮亞發現,整張臉湊了上來。

看見她臉上薄薄的紅暈,讓秋晴很想吐槽「如果會害羞就不要亂來」。我自己還比你羞上數十倍呢。

可是現實上秋晴什麼都說不了,也彆不開眼睛,隻能凝視著瑟妮亞近在咫尺的臉。

接著,瑟妮亞張開了在寒冬中也依然水潤柔滑的粉唇——

「下次就輪到你說——你對我有什麼感覺了。」

投出了冇有任何花樣、避無可避的高速直球。

內容直白得無法曲解或遐想,使秋晴一時語塞。

這種事問起來很簡單,卻需要無比的勇氣來回答。自己現在躺在床上,實在很難立刻給出什麼好答覆。

「這個,我…………呃……」

瑟妮亞對明顯表示困惑的秋晴微微笑說:

「又不是要你現在就說,我會給你時間考慮的……你就先養好身子再慢慢想,不要影響到上課或服務活動。」

「…………那真是太好了。不過……」

條件寬鬆得讓秋晴感到遲疑,這時瑟妮亞突然擺出一臉不悅,背向秋晴。

「原想給你更長的時間好好考慮,但現在情況有點變化,所以隻再給你一點點時間、真的隻有一點點喔!儘管感謝我吧!」

「……喔,謝謝…………不過……」

「怎樣啦?是男人就說清楚嘛!」

本來還在煩惱該不該問那麼冇神經的問題,但瑟妮亞此話一出,使秋晴裂開打定主意。

「……朋美都問我要不要和她交往了,你隻問這樣啊?」

「有什麼不可以?再說我是不可能主動要男人和我交往的。」

電鑽女不知在驕傲些什麼,一手按著胸口堂堂宣言。

儘管那的確很像是上流千金會說的話,秋晴仍聽傻了眼。明明那天是她主動告白的,現在就把人當冇貨賣給老客戶而頻頻道歉的小店員般低下啦?

這時,瑟妮亞彷佛有朵盛開的玫瑰當背景般從容地優雅微笑,說:

「假如你無論如何都希望我和你交往,倒是能考慮考慮,不過我是不會主動提出那種要求的。受朋美同學刺激而讓步之類的事,絕對不可能發生。」

她的音量並不大,但其中的堅決仍壓得秋晴倒抽口氣,什麼也不敢說。

而秋晴的反應不知又給了瑟妮亞怎樣的想法,隻見她華麗轉過身來——

「總之就如同我剛說的,我會給你時間考慮。相對地,就算你決定要和朋美同學交往,也一定要真心回答我喔?」

「喔……」

瑟妮亞對壞掉的玩具般頻頻點頭的秋晴輕輕歎息,低頭看錶。

「……待得比我想像中久了一點呢。我先回去了,祝你早日康複。」

補充似的說完後,她又轉過身去,直接走出房門。

她的動作冇有一點遲疑,卻又似乎是急著想逃離這裡,讓秋晴錯愕得冇機會留人。

——像一陣風一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呢,有事先通知就是了。

其實,瑟妮亞也為我想了很多吧。她這麼急性子的人冇有要我立刻答覆,還特地來通知我還有時間考慮,可見是那樣冇錯。

然而……和她說話真不是普通地累人,感覺又要發燒了。

再度落單的秋晴冇能平靜下來,直盯著房門發呆——這時房門冷不防敞開,讓秋晴不禁僵住。

還以為瑟妮亞有什麼冇說完又折回來,嚇得秋晴抓起棉被……但在下一刻冇勁地放開。

進門的不是罩著高貴大衣的上育科生,而是身穿寬鬆棉襖的室友。他單手端著的托盤上,有個小小的陶鍋。

「久等啦,日野。不過我可冇讓你白等,這鍋粥——」

回來得挺快的大地嘴邊有著難得的笑容…………但嘴角漸漸向下彎去。

在秋晴對此發問前——

「…………又有女人的味道。剛纔怎麼了?」

大地的眼神,變得像之前午間電視割上懷疑媳婦不貞的婆婆一樣,

說錯話就會讓陶鍋飛過來的氣氛,嚇得秋晴舉起雙手——

「剛、剛剛瑟妮亞來看我恢複得怎樣,說幾句話就回去了!」

「……真的嗎?你冇做什麼虧心事吧?」

「根本冇那個時間好嗎!」

大地的眼並冇因秋晴的極力嘶吼而軟化。話說回來,為什麼你每次都要把我當壞人啊?

假如我這個病人在大地特地為我煮粥時不好好休息,反倒和女人卿卿我我,的確很對不起他,不過他的殺氣冇必要和認真時的赫蒂耶一樣重吧?

秋晴繼續向表情毫不放鬆的大地解釋,可是似乎冇什麼效果。

麵對陶鍋飛來的威脅,秋晴急欲改變話題拚命地想,最後——

「——對了,我們等等再說吧?再不趕快開動,你好不容易做的粥就要涼掉羅?」

「…………唔。」

將話題轉到即將成為凶器的陶鍋內容物後,大地總算是有點動搖,視線從秋晴移到自己做的餐點上,不悅地看了一陣子……

直到秋晴開始以為轉移焦點失敗,這位室友的唇間才吐出一口氣。

「……算了,我又不會真的把特地做來的粥扔出去,你就快點吃吧。」

「呃,這個,真的可以吃嗎?」

「我是做給你吃的,不給你吃要給誰——」

大地用筆記本墊在桌上放下陶鍋,突然惡狠狠地瞪來。

「……你該不會是讓弗雷姆哈特餵你吃了點什麼,現在吃不下了吧?」

「我哪會做那麼羞人的事啊!不隻是我,瑟妮亞也不會做那種事,想太多了啦!」

「那就快吃,敢剩就要你好看。」

……平常人給病人吃東西,說的不都是「吃不完就放著沒關係」嗎?為什麼要說得像是威脅小孩不準挑食一樣啊,簡直莫名其妙。

大地臭著臉掀開鍋蓋,用木匙舀了點粥盛在一起帶來的碗裡,再灑上一點碎梅乾,然後冇好氣地將冒著蒸氣的碗遞到秋晴麵前。

秋晴感激地接過粥,拿湯匙輕輕拌了幾下說:

「謝謝你幫我煮這個,給你添麻煩了。」

秋晴對時常為他勞心勞力的室友道謝後,麵向一邊的大地眉梢跳了一下。

「…………先不說不純異**遊的部分,既然是室友,在彼此身體出狀況時本來就該互相照料啊。」

「嗯,說得也是啦。」

「而且……我之前也給你添過麻煩,就當作是回禮吧。」

「啊……」

前一陣子,大地身體不適而在課堂上昏倒時,是秋晴救他脫險並送去保健室的。

那對秋晴而言完全是應該的事,冇想過讓大地還人情,讓他不太好意思。

不過——儘管這樣想並不是壞事,但若想維持彼此信賴的室友關係,還是彆想得太複雜比較妤。

所以秋晴靦腆地微微笑,說:

「總之就是謝啦。我會努力不要再麻煩你,可是要是有個萬一,就請你多多幫忙了。」

「……我,那個……沒關係啦……」

大地像是被秋晴傳染,臉上裝得冷淡,整體感覺卻忸怩起來。

雖然男人之間出現這種氣氛非常詭異,也比剛剛心驚肉跳地要好得多了。至少冇有被砍死或勒死的危險,總算是得救了。

秋晴舀了一匙粥吹一漯送進嘴裡。配料很簡單,就是蛋、萬能蔥花和梅乾,可是——

「嗯……!好吃耶,鹹淡剛剛好,很爽口。」

「這、這樣啊。能合你胃口真是太好了。」

「大地果然很會做飯……」

大地做什麼都很優秀,真是厲害。即使不善與人交際,但很懂得照顧人,足以彌補不足,混熟了以後,也能體會到他對朋友的用心。

吃了兩、三口粥後,秋晴看向不時往這裡偷瞄的大地。

他有張可惜是生為男人、與三家不同類型的漂亮臉蛋;身高是矮了點,不過手腳纖長,整體看來是個十足的俊俏小生。

在秋晴對內外在都無可挑剔的室友重新認識時,大地像是察覺了似的稍稍噘起唇問:

「……你、你乾麼一直看我?」

「怎麼說呢……我在想,如果你是女生就好了。」

「你、你說什麼……!」

冇頭冇腦的一句話,讓大地慌得連秋晴都有點嚇到。或許對同住一房的室友說這麼噁心的假設是自己不對,但還是希望他不要抱著肩膀縮成一團。我對男人的貞操冇有興趣,可以不要那麼害怕嗎?

為了儘早解開誤會以免問題加深,秋晴搖了搖拿著湯匙的手說:

「我隻是隨便說說的啦,就是突然想到,像你這樣家事運動都很優秀、書也念得不錯、個性好、長得又像女生……呃,你靠過來做什麼?」

跪坐在床上的大地用手撐著一扭一扭地接近,不知不覺來到了床邊,將通紅的臉整個湊過來。前傾成這樣還不會摔下床,真是神奇。

不過問題不在他的姿勢,而是他麵臨生死關頭的猙獰眼神。

「隻是隨便說說?你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嚴重嗎……就算我早就知道你是那種男人,可是……!」

「……呃,隻是閒聊而已,很嚴重嗎……?」

「閒聊?閒聊是吧?既然是閒聊,那你就給我說清楚,為什麼我是女生就好?」

雖然大地語氣平緩,不過陰氣逼人指的大概就是這個樣子,比一般的小混混還恐怖。講得更簡單一點,就是像準備以雙手擲出鋼筆的深閒或抽出匕首的赫蒂耶那樣。

在做出錯誤選擇就會血濺當場的氣氛下,秋晴稍稍吊起嘴角說:

「……就是,每個男生都希望病倒的時候會有人替自己做飯、看護吧?而且比起同性,當然是異性比較好哇,不是嗎?」

「…………也就是說……那個……你喜歡那樣子的女生嗎?」

「呃……大概吧。光是手腳勤快分數就很高了。」

「所、所以,如果要找女朋友,你會找像我這樣的女生?」

「……………………呃,差不多是那個意思吧……」

平常大地對這種事無論是問是說都非常排斥,今天卻像吃錯藥積極發問,眼裡還有點血絲,怪恐怖地。

秋晴躺在床上動作受限,隻能儘量不去刺激大地……很快地,他發現這簡直比跑完全程馬拉鬆還難。因為室友逼上眼前的臉愈來愈紅,喘得比他全力衝剌完還厲害。心情到底要多混亂纔會變成這樣啊?

紅色警報尚未解除,秋晴想繼續吃粥矇混過去。剛纔還覺得輕淡得很好吃,現在卻一點味道也冇有了。

「……………………」

「……………………」

麵對默默吃粥的秋晴,大地動也不動,隻有眼睛四處打轉,不知在慌些什麼。

在這尷尬到爆的氣氛下,碗裡的粥隨時間愈來愈少……

在秋晴終於受不了打算尿遁時,大地的唇猶豫地蠕動起來。

「…………我有一個怪問題想問你……可以嗎?」

「呃,好啊。想問什麼就問吧。」

「日野你,那個……」

「嗯,怎樣?」

「你、你是說,如果我是女生,你會想和我交往嗎?」

「我也不是那個意——喂!大地,你怎麼啦!」

秋晴反射性地立刻回答大地似乎掙紮很久纔出口的問題,他卻像是被隱形子彈正麵打中腦袋似的猛然向後倒下。幸好後麵是床,冇有受傷。

秋晴擔心地起床檢視,聽見力竭般的嘶啞聲音。

「……………………為…………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問題當然冇那麼簡單啊?」

「……可、可是…………你剛剛不是說……」

「哎喲,我剛剛是說如果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女生,的確會是個理想的女友,可是我的意思——」

秋晴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整個話題就像強風中的綿帽子(注:日本傳統新娘禮服中的綿質白色兜帽)一樣,不知會流落何方;不過,秋晴因此注意到了一件事。

以前和赫蒂耶對話時,曾說過自己「冇時間談戀愛」,到現在也是如此。和三五好友結伴出遊就算了,談到認真經營感情,恐怕是冇有餘力。

可是自己又遲遲無法答覆朋美的告白,也不知道如何告訴瑟妮亞自己對她的感覺,是因為當秋晴彷佛在漆黑深海中好不容易找到一絲光明時——

「……………………給我差不多一點……」

一道細小的低喃讓秋晴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仰躺的大地慢慢用手撐起上身,不禁倒抽一口氣。

怎麼說呢,有點難以形容……那副模樣,就像是個憑藉憤怒和憎恨爬出死亡淵藪的地獄戰士。突如其來的緊繃氣氛讓秋晴不禁吞吞口水,渾身僵直。

雖不知是什麼讓大地變成這樣,隻知道要是再刺激到他,一定會鬨出人命……!

在搖搖晃晃地站立於兩床之間的大地俯視下,秋晴動也不敢動,想擠出乾笑表示自己冇有抵抗的意思……可是失敗了,在這種情況下根本笑不出來。不,要是死亡的預感再繼續高漲下去,自己或許能死心地笑個兩下。

無論如何,先看看大地反應,再從「拚命道歉」、「全力道歉」和「總之先道歉」之中選一項來行動吧。

這時,大地緊緊握住藏在棉襖底下難以窺見的拳頭,以外行人碰上都會立刻嚇跑的凶狠眼神瞪視秋晴——

「……為什麼你…………老是這樣……」

「…………我、我說了什麼惹你生氣的話嗎……?」

想不到自己做錯什麼的秋晴惶恐地問,卻讓大地的眉尖跳了幾公分高。

同時右拳不斷顫抖——

「你不知道自己的話會給人多大的影響嗎!給我注意一點,笨蛋!」

「喔噗……!」

秋晴的臉在怒罵聲中遭受強烈衝擊,翻了一圈倒在床上。

倒下前最後的景象,讓他知道打在臉上的不是拳頭,而是大地扔來的枕頭。

否則自己恐怕不是隻有頭昏眼黑,大概會顏麵骨折當埸昏厥。

拿開枕頭後,視界仍像是中了輕微腦震盪似的搖搖晃晃,一時起不了身,但仍能清楚聽見室友歇斯底裡的吼聲。

「我出去一下!給我趁這段時間好好反省反省!」

話一說完,劇烈的關門聲跟著轟進秋晴好不容易纔抬起的昏沉腦袋。

秋晴在大地一連串狂風般的行動後恢複寂靜的房間裡坐在床上,揉揉被枕頭炸得抽痛的鼻頭。

「……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完全是一頭霧水,想也想不透。

剛纔的話裡麵到底有哪個字會惹大地生氣?該不會隻是單純的遷怒吧?不過——

「…………連大地都會氣得這麼露骨……應該是我的錯吧……」

雖然隻認識不到一年,至少這部分是看得出來的。

但也因為如此,秋晴怎麼想也想不通自己做錯了什麼,腦袋漲得很難過。

看那個樣子,大地一時應該還是消不了氣,至少要持續到自己弄懂是什麼觸到他的逆鱗為止。

所以……在深入朋美和瑟妮亞的問題核心之前,現在又多了個新的難題,而且題目還要先自己克漏字填充完才能解。

「……啊…………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秋晴在床上躺成大字,心情依然烏雲密佈。

身體是比早上舒服很多了,但這一整天下來心情匆上匆下,說不定已經更為惡化而不自覺。既然要跟大地住在同個房間裡,這問題非得儘早解決不可。

每個問題都不能擱著不管,隻能設法一一解決。

「…………如果燒能快點退就好了……」

其他的都可以自己處理,就隻有這個希望老天幫忙。秋晴鑽進被子趴下,將仍隱隱作痛的臉埋進枕頭,閉上眼睛。

然而問題不會明天醒來就自動消失,因此秋晴隻好對著浮現在眼皮底下的幾張臉不停地想……

——結果到墜入夢鄉之前,都冇有一個有效的結論。

自此,秋晴就夾在冇有行動的朋美、擺明躲人的瑟妮亞和躲得更徹底且拒絕交談的大地中間,緊張兮兮地過日子。

直到幾天後一年級最後的從育科測驗公佈,這樣的狀況都冇有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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